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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2-10-20 00:23

[玄幻]云舞月扬(全)-13-15

  013

但是现实不是这麽回事。

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的义务和风险。她确实尝到了权力给她带来的极度满足和美妙,但是同时伴随而来的也有极度疲累和孤独。

和现在她根本没时间去纵情享乐,根本顾不上去纵欲支配。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冷酷的强势姿态面对着朝臣,果决地让他们明白谁才是主人。这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活在一个面具的后面,但是现在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对此,她没有怨言。

但是在内心的深处,她希望自己有一个休息的港湾。因为她真的觉得自己活的好累。

一个能够抛开面具,无忧无虑的表现出自己弱点、倾诉着内心衷肠的人。一个不必勾心斗角,不必提防戒备,能够让自己全心全意表现出真实的自我的人。一个能让自己宣泄压力的渠道。

这种事,她是不信任党项人的。尽管她自己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党项人,尽管大夏是党项人的国度,但是恰恰因为她太了解党项人,所以她才不相信党项人。现在,她王宫内的所有党项人她都认为可能和外面有着某种联系,自己当着他们面所的每一句话可能都会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到外面去,这就是西夏的法则,自己无力改变。

所以她不相信党项人。

而眼前的这个汉人,却和他们不同。他有着和自己独一无二的经历。他在大夏只是孤身一人,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自己。而他已经证明了对自己的忠诚。最重要的是,不知什麽原因,自己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觉得不用戴面具做人。

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梁太后才会觉得自己能够真心的放松。那些憋在心里的压力才能毫无顾忌的宣泄出来。甚至极端一点来说,她觉得这个汉人才是唯一自己真正完全拥有的东西,不用担心背叛,不用虚情假意,每一分每一毫完完全全都是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只有和他在一切的时候,自己才不用活的那麽累。

所以,这个汉人现在才能成为自己的御用面首和密探。

而这个汉人的表现也没让她失望,技艺超群,智勇双全。深入虎穴卧底两年,在瓦解梁乙逋势力的过程中立下累累奇功,这样的才智胆略,实属罕见。他曾经还是东朝的武官,乃是折可适的得力部下,想必带兵打仗的本事也不差吧。

或许自己将来找机会能够提拔他一下。当年的李清,虽是汉人,但不是也能为毅宗凉诈和自己的丈夫秉常两代皇帝所重用,而且一生忠心耿耿,堪称国士。

这唐云年纪虽轻,但是沉稳练达,颇有担当。好好栽培一下,谁说不能成为我自己专有的李清。现在的撒辰、妹勒都逋,全都手握兵权。虽然算是自己的心腹,但是他们同时也有自己部族的利益要维护。有一天如果自己的决定和这些大部族的利益相矛盾的话,他们还会如此听话吗?

梁太后没把握,党项人永远以自己的部族利益为第一。而梁氏算起来甚至还是汉人,连党项人都不是。现在这些重臣酋长们奉自己的旨意,乃是因为自己是乾顺的母亲,是大夏太后。长期养成的上下阶级之分让他们俯首听命,等以后一旦乾顺成人,真正掌握大权之后,他就是真正的夏主,这些重臣的效忠心立刻就会转移到他的身上去。

到时候不会有人在正眼看自己一眼。

自己想要在那时候依旧对权力保持掌控力,就必须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只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御围内六班直和兴庆府卫军原本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们的统军武官们却是来自各个部落,现在只要是党项人,都得加着小心。

若是这唐云能培养出来,付以兵权,说不定能带出一支和地方部落无关,完全只是效忠于自己的军队来。

在西夏,掌握一支完全效忠于自己的兵马的重要性,梁太后是非常清楚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有点远,乾顺才十一岁,还得有好几年才能亲政。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设法巩固自己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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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多保忠离开西夏王宫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那简陋宫室的宫门。

整个大夏,就这样落到这个妇人的手中了……尽管自己现在也是重权在握,但是梁太后依旧掌握着最高的权利,夏主乾顺依旧在她的掌握之中。整个夏国的大义象征,依旧在梁太后的一边。

尽管她姓梁,但是她的后代却姓李,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而且,这个女人表现出来得心机城府,也让人不敢轻视。那个名叫唐云的汉人,居然能得到她那样的宠信,这是隐含着向我们几个重臣示威的意思吗?这个汉人居然是她是先安插进梁乙逋身边的卧底,在此次政变之中发挥了如此大的作用,而这等重要的情况,几个重臣居然事先都一无所知。

这是在向我们表示此次胜利并非全都是靠我们的力量,她也有自己的班底。

她能在梁乙逋身边安排进人,也许我们这些重臣的身边一样隐藏着她的人?她是在向我们表达这样的暗示吗?现在只是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唐云,当然一个汉人无足轻重。但是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力量没有展示出来?

作为久经沙场的统帅,仁多保忠当然知道那些看不见得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而且唐云那个汉人,只不过是一个汉人而已。居然有资格单独密奏,仁多保忠心中一阵阵的不爽,就算他有救驾之功又如何?支持整个国家运转的,依旧是我们这些重臣。那唐云立的功劳在大,也不过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鹰犬而已。在任何方面,都绝不能和我等有平起平坐的资格,甚至这种想法都是一种荒谬的笑话。

就像是神仙和凡人,凡人本事再大也终究是凡人,不可能成为神仙。这道理是一样的。

但是仁多保忠觉得,在梁太后的心目中,唐云是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的。至少是接近他的分量。他自己是如此感觉的。刚才在王宫内,见到唐云的时候,梁太后向他介绍唐云的来历,似乎就是在向他介绍同僚。

至少能有资格在自己单独面奏的时候被召唤进来,这说明梁太后已经认为这唐云是有资格打断自己谈话的人物了。

仁多保忠将此视为一种耻辱。

不过是一个奴仆而已,一个幸进小人,又算得什麽?就算他在我面前毕恭毕敬,只是他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不可容忍的侮辱了。对于这等人,蝼蚁一般,动动手便碾死了他。

但是,他是梁太后的心腹。此时收拾了他,梁太后会如何想?女人的思想是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也许她不会为了一个汉人和我翻脸。也许她也会认为自己是故意剪除她的势力,是有不臣之心。

也许她不会做出反应,也许正好相反……

思前想后,仁多保忠还是将心中的愤懑压制住,缓缓的骑马回府。他一向认为,有远见有耐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豪杰,能忍耐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他觉得自己有时间等待……

*****************************************(分隔线)

大宋,河东路,丰州。

丰州从前曾是党项大族藏才族之地,后来举族内附宋朝被赐姓王,而现在的丰州乃是新城,原先的旧城在仁宗时被元昊攻陷,宋朝在府州境内建立新城,自此丰州就纳入了折家的势力范围。虽然现在朝廷设置流官牧守,但是作为只辖一县城的军事州,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折家的影响。

河东麟府丰三州在大宋建国之初,甚至五代之时,都一直是党项羌藩聚居之地。府州折氏,麟州杨氏、丰州王氏号称河东三镇,后来杨氏后继无人,麟州被折家掌握。而庆历元年,李元昊乘好水川大胜之威,兵掠河东,试图一举吞并三州,饮马黄河。在府州麟州皆碰了钉子之后,终于攻陷丰州,挽回颜面。而宋廷也趁机终止了王氏的藩镇资格,将三州全交给了对朝廷最忠心耿耿的折氏掌管。

当然几十年过去之后,势力消长之下,宋朝现在已经逐步恢复了对西夏的优势所在,所失去的土地也在逐步的夺回,丰州旧土大半已经收复。甚至连李元昊一生军事巅峰杰作,号称西夏荣誉之地的河曲也被纳入了宋朝版图,不过若是以为西夏无力再威胁河东那就大错特错,虽然自元昊死后西夏就一直在走下披路,但是对于边境之地,西夏人依旧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去年三月,西夏梁乙逋遣使入宋谢罪议和,讨要岁赐,并请以兰州易塞门、安远二寨。宋主给他的诏书却让他的鼠目寸光显露无遗。

“省所上表,遣使诣阙,悔过上章,献纳兰州一境地土,绥州至义合寨亦取直画定,却有塞门乞赐还夏国等事且悉。朕统御万邦,敦示大信,眷尔嗣藩之始,亟驰请命之诚,爰给土疆,复颁岁币。岂谓受赐而后辄兴犯顺之师,中外交章,神人共愤。朕以尔在位未久,势匪自由,姑戢讨伐之大兵,聊用驭边之中策。今则遣使来庭,托辞悔过,何乃谢章之初达,即形画境之烦言。况西藩故疆,中国旧地,已载前诏,不系可还。其分境虽曾商量,在用兵亦合隔绝。然则塞门之请,殊非所宜。定西以东,已有前谕。除河东、麟延路新边界至许从前约,令逐路经略司依前后诏书开立濠堠外,兰岷路未了地界,亦已令兰岷路经略使依先降诏旨委官,候夏国差到官,详先降指挥,同共商量分画。缘夏国自元丰通贡受赐,后累次犯边,仍候地界了日,可依例别进誓表,然后常贡岁赐,并依旧例。”

此诏并未将议和之事否决,但是消息传开,边民都以为宋夏议和在即,边境不久便将恢复平安,防备松懈。宋民耕户数万大集,于边境开垦荒地屯田数百里。结果梁乙逋眼见有便宜可占,为了蝇头小利立刻变卦,甚至在使者还在汴京的同时出兵掠延麟二州,掠走沿边熟户万余。

这件事也让宋朝军民从年前对西夏空前大胜的骄傲之中清醒过来,西夏毕竟是西北巨患,不是一次大胜就把他们打成死老虎了。虽然西夏现在衰弱了,但是他依旧有能力动摇宋朝的整个西部边境,只要西夏这个国家还存在,陕西就永远不存在安全可言。

当然对于西夏来说更加得不偿失,他们错过了最后一次同宋朝和解的机会,当时旧党还没有下台,若是他们真心议和,未必不能得逞。只是梁乙逋短视到弱智的举动实在让旧党无法说服天下人西夏无害,此事便不了了之。从此陕西各路依旧恢复到战争状态,时刻准备着迎接西夏的侵略。

而丰州,就是大宋唯一的和辽夏同时接壤的最前线。也就是说,边境一旦有事,这里就是首当其冲之地。所以,这里的治安理所当然的混乱不堪。民风剽悍不说,不少边境马贼盗匪也把这里当作巢穴之地。内地来的马帮私商也多在这里歇马卸货,所以丰州一边是个驻扎重兵的军事要塞,同时境内也存在着大量的黑市和马市,是个三国走私财货的中转集散之地,是各路胆大包天之人、冒险家、投机分子活跃的天堂。

进了丰州城,韩月这才注意到城内的居民多的是像他们这样打扮的。还有不少其他的外乡人马帮也在城中,一个个的神头鬼脸不象善良之辈。满大街都是带着各种兵刃的人,朴刀、哨棒、铁鞭短剑什麽的,好像绿林好汉们的大聚会。

城头上得官兵们都是披坚执锐,神情彪悍,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硬茬。他们对于城内的事情都是冷漠的表情,根本不关心。这座城每天都是这

样,早已见怪不怪。况且这些私商马帮入城都是交了百贯门税的,回来的时候还都要留下二十匹马的抽头,公私两便的好处,谁也不想没事找事。大家来此是替朝廷杀党项狗的,这些人又不是党项狗。

而此城的居民们也多是拿着家伙的刀手弓手,敢在这种兵危战凶之地定居的人,基本都是不愿辛苦劳作耕牧、只爱斗勇惩狠的无赖子,其中还有藩部。所以此城内藩汉男丁三千多户,九成九都在巡检厢兵的兵籍之内。

按照陕西军制,凡是民壮应募弓手者,每人给地两顷,若是带马投军,则多给六十亩。但是这些人中颇有不愿辛苦种地者,官府给的地转手卖掉,吃喝嫖赌。平时给官府服役,战时替官府上阵厮杀拿首级换赏钱。而官府对于他们和那些马帮私商的关系也眼睁眼闭。所以每到一支新的马帮入城之后,就有大批手持兵器的闲汉围上来,官人长官人短的溜须拍马,问需不需要伴当伙计保镖向导。那阵势若是放在内地军州,只怕以为有人聚众造反也说不定。

这座城市,整个就是一座鱼龙混杂的亡命徒之城。

然而这样的城市,却让韩月感到亲切。这里的氛围,很象辽国的城市,当然城池的坚固规模比辽国大得多,但是气氛,真的很象。强者为尊,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纯粹的武力维持的秩序。

马帮走在城内,轻车熟路,便往林家客栈而去。

此城内所有的客站脚店,都是官府或者说折家在背后经营。对于这样混乱的社会秩序是否会造成城市的不稳,似乎当地官府并不在意。城外就有官兵的大营,还编有马军二指挥,城内的官兵怎麽样也有近千人,附近的堡寨内屯兵数千之众,有足够能力镇压任何动乱。

而且也许正因为有折家在此主持,所以这混乱之中自能达到一种奇异的有序。也许折家才是这边境回易最大的东家,所以他们才会放任这样混乱的秩序。离开宪州之后,一股庞大的商队加入了马帮的行列,宋江说那就是折家的娘子来了。不过到现在,韩月还没见过这所谓的折家大娘子折月茹一面。

毕竟人家老爹乃是当世名将折可适,虽是女流,但身份也是金枝玉叶也差不多了,比他们这些贱命一条的绿林人物真个是天壤之别,虽然折家自己也是干的同样的勾当。

到得林家客栈,却见大门敞开,掌柜的和伙计早在门口迎接。果然是有熟人好办事,折家有人在,其余人自然要借着大树好乘凉。外面早有外乡马帮看着眼红却无可奈何,大堆的人挤在门口,有人要出有人要进,喧闹吵杂。掌柜的对其余人视而不见,只是满脸堆笑的将折家商队的人先迎了进去,看起来宋江在这折家娘子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居然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也混了进去,似乎这帮高层要先商量什麽。

韩月倒是不在意,此刻他的主要精力用于如何先挤入院内占个好地方,但是周围的人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这个新手和人家一比便高下立现,忙活了半天满头是汗,却是最后一名,无奈只能在客栈门口歇脚。韩月心中恼怒,有心大闹,但是看看周围那些神情狞猛的汉子,再看看不时出现的官兵巡逻队,这里面武艺能和自己比肩者真正不少。便是这商队之中也有不少武艺出众者,自己想了又想,只好自认晦气。

随行的伙计倒有识得眼色的,便上来劝解。又入内取了吃食,韩月塞了口羊肉干,就着热汤咽下,便想进去看看宿在何处,总不成今晚便宿在客栈大门口。前脚刚入内,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到街角转过的一人,顿时一怔,急忙闪身入内。

来人并未发现异常,满大街的吵吵嚷嚷,到处都是神色可疑的绿林人物,他的注意力早被引到别处,快步从林家客栈前走过,却被韩月瞧了个清楚。

这不是孙二娘手下的那个方腊吗?他如何会在此地?

韩月仔细看清楚,确信自己绝对未曾看错。那青年汉子便是方腊,孙二娘的心腹。

莫非这麽巧,孙二娘他们也来丰州了?

虽然这是猜测,但是韩月觉得自己还是莫要与他照面的好。这孙二娘所行之事虽然具体不清楚是啥,但是她敢劫官兵的军械,攻杀官兵百数,又和西夏有勾连,显然不是一般的绿林打家劫舍可比,实际上便是造反了。自己现在乃是个商人的身份,还是莫要被她连累了。

于是乎,他便缩头藏进院中。

当然这一藏虽然躲过了方腊,但是他也没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风尘仆仆的两男一女,尤其是那女子,韩月若是看上一眼,定会认出来这便是刘贤妃的心腹宫娥苏湖。也马上会明白他们来是干嘛的……

**********************************(分隔线)

太后宫内,宫门紧闭,殿内烛影摇曳,男女充满春情地喘息声音萦绕在殿梁之上,宫女们都已经远远的退了开去,这里的宫女都是太后的心腹,没人敢泄漏这里的事一个字。

唐云此时赤身裸体,露着一身精美的肌肉,搂着梁太后将她的胴体压在御榻之上,梁太后的肉体激动地微颤不止,双手只是兜在唐云背后不停的抚摸着他健壮的脊背。两团丰乳被挤压的扁扁的,双腿被分开,夹在男人的雄腰两侧,口中只是呻吟喘息。

这个汉人,当真是个脂粉班头,在榻上当真好手段,每次都能让她欲仙欲死的快活。有了他,自己以前的那些面首们都不要了也无甚干系。听说当年武则天封她的面首做如意君,这唐云当真当得自家的如意君。

唐云此刻的表情淫荡之极,一脸的淫笑,双手只是在小梁氏的胸前游走。那表情似乎面前不是高贵的太后,而是卖身的妓女。而身下的女人似乎很享受这种下贱的淫辱,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咯咯荡笑着,眼中的荡意足以让世上所有的男人为之疯狂。

这个女人,就是西夏的太后。当今天下最有权力的女人!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至高无上的女人,竟然会当着那麽多人的面召见自己,而她的身上揭开那件拖地的金缕长裙之后,竟然就是赤裸裸的肉体了。在这种场合,刚刚接见完朝廷重臣,她是不是全身上下只穿了这一件衣服?就这样等着自己的到来。

危险与刺激,高贵和淫乱,这就是被称为西夏国母的女人。

自己的精液能进入这样高贵的身体,能玷污这样的高贵的肉体,真是让人刺激的想要发狂。

传说老梁太后就是一个淫妇,当年身为没藏讹旁的儿媳妇,却和凉诈通奸。梁诈死后她以太后身份秉政,又和大臣们通奸,丑闻传的天下皆知。而此时的小梁氏也丝毫不让她的姑姑专美与前,从前唐云就听说她身边面首无数,秉常被幽禁之后,小梁氏更是肆无忌惮,身为皇后每日招引男人出入后宫,淫乱宫闱,那时她的丈夫可还没死!

到了后来,秉常忧愤而死,未必没有被小梁氏的淫乱恶行活活气死的因素。

而现在,自己才算真正见识到了这个艳丽胡妇的淫欲胃口。

在宋朝,便是夫妻行房事,也是要守礼的。但是在这个西夏太后面前,什麽礼节都是狗屁,两人先是赤身裸体在殿内追逐嬉戏,一点也不觉得羞耻。然后唐云便将她一下扑压在床榻上,跃跃欲试的阳具顶起来,贴在她的大腿上。

火热的触感让女人一阵阵的颤抖,下面的阴唇马上湿了,急切的扭动身子,渴望男人的硬肉马上插进来,即刻填满体内欲望的空虚感。

两人翻滚一阵,却只是前戏,谁都不想速战速决。竟又拥着坐了起来。小梁氏的肉体之上却又披了一层粉红轻纱,朦胧情欲诱惑之极。

唐云的嘴唇含上了她的朱唇,口水在口腔与口腔之间流淌搅动。右手穿过女君主腋下,搂着她的身体,把她紧抱在怀中,两个柔软的大乳房挤压在自己身上,通过身体的蠕动隔着轻纱磨蹭刺激她的乳头。左手顺着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滑动,探入她的屁股缝里,那里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唐云摸了一手粘稠滑腻的液体。

梁太后敏感的地方受到男人的侵袭,嘤咛一声,呼吸变急促了,一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仰头狠劲儿吸吮他的嘴唇,另一只手在唐云胯下抓住他的雄贲肉根狂野的搓弄。

唐云的手指在肉内搅动,能感到怀中这个已为熟女人母的西夏太后情动已极,底下的两片穴唇微微的一张一合,手指插进去能感觉到里面火热的嫩肉夹住手指往里吸,还不断的分泌着淫液。他此刻的心情就是不惜一切讨好这个女人,另外奸淫此女高贵的身份也能让他享受到精神上的绝顶刺激,他的手指更加快速的在小梁氏阴部活动着,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梁太后眯着眼睛,嘴巴被堵得严严的,舌尖伸进唐云的口腔搅和着,吸食他口中的唾液,有一丝细流从嘴角淌了下来。唐云则不断挑弄她的牙床以及舌根,两人舌头交缠,吻得啧啧有声。

小梁氏不堪刺激,淫水一个劲的往外流,顺着大腿流到了唐云的腿上,将御榻的锦缎洇湿了一小片。唐云搂着她站起来,她干脆把左腿抬起,勾在唐云右腿上,唐云右手顺势兜住她抬起的左腿弯儿,这样梁太后的姿势等于是半挂在唐云身上。由于她尊贵的肉体上只挂着轻纱半掩,全身几乎全裸,情景十分淫靡。

西夏最尊贵的太后寝宫之内,充斥着淫靡的气氛。

唐云此时已把梁太后放倒在榻上,他挺直腰,已经勃起的肉棒高昂着,好似怒龙一般。硕大的龟头呈紫红色,茎身之上青筋暴贲。他慢慢分开女人的白皙双腿,准备入巷。梁太后却用手轻轻推住了他的胸膛,阻止了他的推进。

他不解的看着身前的女人,梁太后坐起身来,竟然跪在唐云两腿间,俯下身子,慢慢的把男人的巨大肉根含入口中。唐云身子后仰,顿时阴茎传来热热软软的舒爽感觉,他两个胳膊撑着地板,嘴里发出“咝咝”的吸气声,小腹的肌肉一阵阵紧绷,屁股慢慢的蠕动起来。

这是真的吗?西夏太后竟然对自己这个身份卑微的人行此等下贱之事。甚至连勾栏中的妓女都不会如此啊。

梁太后含着热腾腾的雄伟肉棒,正如久旱逢甘露一般舔吸着。包括丈夫秉常在内,从没人能给她这种感觉,肉棒上一股浓烈的男性精骚味儿刺激着她的味觉,而他健壮的体魄散发着一种独有的男人味儿,让她颠倒迷醉。

她太爱这种味道了,以前那些面首们没一个给过她这种感觉。那不是靠外表、体味能达到的效果,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感觉。我要让他只属于我一个人!梁太后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明白的情绪。

唐云此时可没想这么多,肉棒上传来的无穷快感让他爽得脑子顾不上想别的了,不愧是已经生了孩子的人母,再加上身份上的巨大反差形成强烈的官能刺激,唐云甚至有点爱上了这种偷情的感觉,这不只是奸误了一个女人的身子,而是感觉玷污了一个国家。这是和药宁在一起时不能比的,而且这个太后的技巧要更胜一筹。

她并不把整根肉棒都含进去,而是用舌头使劲儿舔龟头上的小孔,或者是使劲儿刮龟头后面的肉棱儿,专捡敏感的地方来,舔一会儿还吐出来歪着头大张着嘴舔茎身和阴囊,把两个阴囊轻轻含在嘴里用舌头蠕弄,一边舔一边抬眼看着男人,其表情又妩媚又淫荡,真是风情万种。

唐云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这是西夏太后吗?自己是在做梦吗?如此尊贵、如此杀伐果决的女强人,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君主,居然用如此淫荡的表情给自己舔卵蛋。

要说唐云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顾忌、不敢放手施为的话,此时已完全放开了。此时自己表现出矜持卑下,可能会产生反效果,先享受了眼前这个成熟淫乱的美妇再说。

舔了一会儿,唐云轻轻推开她,从她嘴里抽出肉棒,粘稠的体液如同蛛丝一样淫荡的连接在她的嘴和龟头上。将她轻轻抱起,竟然放在了玉桌之上。这是一整块极品汉白玉雕琢而成,桌面上铺着锦缎裘皮,女人的身子仰面躺到,男人的胯便贴进了她的两腿之间,强壮的肉根顶了进来。

此时外面的宫女侍卫们,全都退到了墙外,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塞着东西,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躺在玉台上正承受着男人奸淫的梁太后眯缝着眼睛,深呼吸享受着巨大的肉棒在自己体内运动的快感,她不是第一次和唐云通奸了,男人那强壮的腰,充满雄性气息的体魄,强力的体重挤压自己分开的腿,使它们分的更开。

这个男人的技巧真是太美妙了,一定是纵横花丛的老手了。

他除了自己,一定还有别的女人……

不知为何,女人已被快感所充斥的脑子里竟然出现了一丝嫉妒的情绪。不!这个男人是我的!这根宝贝只属于我一个人!她突然带点儿气恼的使劲儿用腿夹住正在身上来回运动的男人,两只脚按着他的屁股一下一下往身体里拉,自己的胯部则使劲儿往前抵,好让阴茎插得更深入。

她咬着牙吸着气,感受着身上的男人健美的身材和强劲的力量,那力量束缚住了自己的肉体,甚至令自己的眼神都花了,唐云的脸和丈夫秉常的脸如梦似幻重叠在了一起,仿佛正在用那根硕大的阳具插入自己的男人成了秉常的化身,那强健有力的身躯散发着强大的魅力,让她身子一阵阵发烫,小腹热流涌动,阴道的媚肉使劲包夹着入侵的肉棒,浑身颤抖着向高潮迈近。

唐云猛顶了几十下后,把女人拉起来,梁太后的双腿之间已成一片沼泽,腿有些软,体内渴望被插入的欲求越来越高涨,她半趴在唐云身上,任男人搂着她移动。

唐云心中得意,就抱着梁太后的腰,手托住她屁股,扎了个马步,兜着她的一条腿,梁太后会意身子往上一蹭,把两条腿紧夹着他身子盘在他背后,脚勾在一起,胳膊挂着他脖子,身体悬空。唐云强壮的胳膊很轻松的承受了她的体重,手伸到下面对了对位置,梁太后只觉得一个火热的肉块儿顶着自己的花门,她知道那是男人的龟头,女人浑身一阵颤抖,一股爱液流了下来。

这等羞耻的姿势,令女人感到倒错的官能快感。

唐云托着她的大腿,小声在她耳边说道:“臣要入了。”梁太后这时哪还有力气说话,嘤咛了一声,同时扭动胴体催促他快插进来。唐云托着女人屁股往上一砸,龟头冲开了肉唇的阻碍,挤进了熟妇的体内,温暖湿润的肉道顿时将肉茎紧紧吸裹住,男人浑身的肌肉绷紧了,舒服的喘了一声。

小梁氏只觉得一根热腾腾的巨物强硬的挤进了自己的下身,将腔道填得满满的,阴道里的汁液被挤得大量流出体外,火热的龟头触到了自己的子宫口,烫得她一阵哆嗦,刹那间女人有一种升上云端的感觉,太舒服了,在心理作用下男人的每一下动作都令她的快感倍增。

她禁不住死命抱住男人的头按到自己胸前,腰使劲儿往上挺着,喉咙里发出长叹一样的呻吟。

唐云心情亢奋,大声喘着气,搂着梁太后的丰腴的大腿,稳了稳动作,调整了一下姿势,兜着她的身体,有节奏的往上抛动,一下一下的挺动腰部。

两团屁股肉一砸一抛,包裹着肉根,夹杂着四处甩动的液体一次次顶到花芯。舒爽的酸麻刺激着梁太后的神经,她努力把身体和唐云贴得紧紧的,两人用力的缠抱在一起。女人受不了阴道里肉与肉厮磨的强烈快感和花芯被龟头强力顶磨的刺激,不由自主的向后仰着头,大腿一松一紧,嘴里发出纵情恣意的浪叫声。

唐云皮肤发红,背上全是汗,他没想到梁太后竟然如此饥渴,不愧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虽然生了孩子可阴道并不松弛,体内的肌肉仍然很有力,他一插入,就被湿滑的肉壁箍得紧紧的,子宫颈口好像有一张小嘴含住龟头吸吮,别提多爽了。他继续发挥着他强悍的体能,大力的挺动着,肉与肉的相撞发出“啪!啪!”的脆响。

“啊…啊…哦……”梁太后搂着唐云的头颈,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含糊音节。她越搂越紧,几乎要把男人给摁到自己身体里一样。从下身传来的快乐的电流如一波波狂潮般传遍了她的全身,她狂野的左右甩着头,乌黑长发随着她的甩动而飞舞着。

过了一会儿,梁太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嘴里早喊不出什么了,只是单纯的“哦……哦……哦……”,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她憋住气,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夹紧了唐云的腰不让他抛动自己,并用脚压着男人的尾椎让他挺腰,屁股下坐,把肉棒几乎全部吞进自己体内,让龟头顶到尽头,内里媚肉的蠕动越来越剧烈,扭动腰肢,使劲儿转圈儿磨着,让肉棒在她体内小范围搅动,动作很小,但很快,不断的让龟头在花芯上磨着,每磨一下就像触电一样抖一下,以蓄积足够多的能量,迎接最后的爆发。

唐云感到了她的异状,阴道夹得他很紧,更感觉到了媚肉的火热。他也停止了动作,使劲儿抓捏着她的肥嫩屁股,五指都陷到肉里了。肉棒一边跟着她的动作搅动一边死命往里挺,以便使肉棒能更深的接触她阴道的最深处。

突然,梁太后身子一僵,浑身肌肉绷紧了,搂着男人脖子的手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肉里,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啊——————

啊……啊……啊……”音量之高,令唐云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外面人听见。

唐云觉得她阴道的肌肉收缩到了极限,把他的阴茎夹得死紧不留一点空隙,动都动不了。屁股扭动拼命的磨,过了大概十几秒,挺直的腰软了下来,无力的伏在唐云的肩膀上,汗津津的脸和他贴在一起,哆嗦着喘着气,全身微微的发抖。

唐云感到她阴道裹夹的力量不像刚才那么强了,且恢复了一松一紧的蠕动,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她阴道最深处涌出,浸泡着他的阴茎,他不由得又开始搅动仍埋在阴道里的肉棒,随着他的搅动和媚肉的蠕动,包围着他肉棒的那股粘稠。汁液顺着他俩的结合处的缝隙流了出来,流到了唐云的阴囊上。

唐云此刻小腹内也是憋了大量的欲火,他慢慢的把梁太后发软的身体放倒在御榻上,一纵身压住她,双手搂住她的肩膀,胯部使劲儿往前顶去,因为小梁氏高潮时分泌的粘液很多还在阴道内,所以抽插的时候发出了很淫靡的水声,阴道里的白色粘沫不断被大龟头刮出体外,顺着股沟流到屁眼,随后又流到地毯上。

小梁氏此时正处于高潮过后的余韵中,两个胳膊无力的摊在两边,两条白肉美腿搭在唐云的腿胯上,眼睛失神的看着殿顶。身子随着男人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而晃动,两个大乳房软塌塌的堆在胸前,也是一颤一颤的,非常诱人。

唐云一口吻下去,嘴唇吸住她的紫晶葡萄大乳头,含在嘴里。同时胯下加紧,挺着憋胀的硬梆梆的阴茎连续的朝她淫穴里捅去,阴囊拍打在她的肥唇上,将从肉道里渗出来的粘液拍打得四散飞溅。

渐渐的,唐云感觉到龟头的酸痒开始加重,茎身慢慢发胀,下腹部那种聚集憋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加快甩腰,次次全根出入,他两腿把梁太后的两条腿顶开,分得大大的,然后把她的小腿架在自己大腿上,两只手别住她的腿弯儿,这样自己等于是骑压在她的胯部上,两条大腿的内侧拢夹住她两边臀肉,这样的姿势更适合全根的插入最深处。

梁太后已经高潮了一次,身体敏感的多,这时也恢复了一些体力,她一面享受体内媚肉摩擦的快感,一面挺动下身迎合男人的插入,双手用力抱紧他的腰。

慢慢的,梁太后的感觉又上来了,可能是因为高潮过后的敏感,这次来得比第一次要快得多。她呻吟声加快,身子不安的扭动着,屁股使劲儿往上挺,以求男人能插得更深。

终于,唐云觉得快顶不住了,龟头传来的麻痒的感觉让他无法忍受,他用力摆动胯部,使劲撞击了几十下,每一下都是一杵到底,最后他扒住梁太后肩膀,胯部猛力往前一顶,紧贴住她的阴部,两人的阴毛绞缠在一起。梁太后也是身体再次一僵,后背又弓起来了,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呼吸也暂停了。

最后又忍了五呼吸,随着阴茎的收缩,一股股热烫的浓精在强大的压力下喷射而出。由于唐云的龟头顶着女人的阴道尽头,这一泡精液全顶着射了,小梁氏呜咽一声,花芯再次喷出浆液,身子开始颤抖,阴道也强烈的蠕动起来。

殿内安静下来。

最后一次喷射也结束了,唐云喘着气趴在他的女君主身上,已经变软的男根仍在她体内。由于这次射出的量非常多,一股股乳白色的粘液正从梁太后的肉唇之间流出,流到了床榻上……

过了良久……

“唐云,此次平叛你立下奇功,本宫的性命你又救了一次。”

“启奏太后,臣对大夏之忠,天日可表。那些乱臣贼子欺君犯上,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必将其诛杀。”

“皇上那边,便有劳你多照看些,”

“臣遵旨。”

“还有件事非你不可,却不知你敢不敢去。”

“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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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西京道,宁边州。

虽然此地分属宋辽两国,但是其实自然环境都是一般无二,山岭起伏间风沙草原交错,不适合耕牧。而古长城之外,宋朝只有丰州城,保宁寨,永安寨等三座城寨。北边的大片区域宋朝甚至都觉得没有设置堡寨屯驻的价值。

对于宋辽两国来说,这是一块默契的缓冲区域,谁也不在此处屯兵设铺,表面上属于宋境,其实三国边民经常暗中往来,不少地下的马市就在此处。

此地对于韩月来说,可谓是故地重游。辽国河套三城,其中之一便是宁边州。他当初便是从此地逃出去的。而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自己居然以宋朝私商的身份又回来了,韩月不能不感叹世事无常。却不知道现在的西京留守还是不是陈王萧燕六,而那位和自己恋奸情热的王妃是不是还活着。

当初自己色胆包天,勾引王妃通奸野合,其实也是一时冲动。而且那王妃外表端庄高贵,其实内心欲望火热,只不过外人不知而已。说是自己勾引她,其实是互相勾引还差不多。

当然现在再回忆这个也没什麽意思,自己是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刚刚经过的辽国官府树立的木牌上依旧有自己的画影图形通缉令,虽然经过风吹日晒早已破旧不堪,而且在这蛮族部落之中根本无人关心此事,但是这表示自己在辽国的身份依旧是逃犯。

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乃是挨着黄河边的一处水草丰美之地,此地有不少部落杂居,虽然行政上都属于辽国宁边州管辖,但是基本上是自行其事,没人在乎契丹人的命令。宁边州的官府也就是每年来收一次税催交一次贡赋,其余时间连个衙役也不会来此露头。大概他们也知道两国私商在此地的回易,但是自己有分红可拿,都是眼睁眼闭当看不到。

此时这片宽阔的草原变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人。南朝商队的到来让这里变得跟过节一样喧闹无比,而牧民们也像赶集一样赶着牲口群熙熙攘攘的成群结队而来。这些草原上的民族大多热情好客,而且豪爽之极。看中了什麽直接就说,说定了直接就用马来换,换来了宝贵的宋钱和茶叶,还有各式各样的竹器铁器。

河岸边的空地上,到处是人群,天然的平地成了市场,数以千计的牧民们集中在此处,甚至其中还有辽军汉军士卒打扮的人,也牵着骏马牛羊跑来这里,换了硬邦邦的铜钱金银回去。

而折家的商队最是神秘,显然这里早有人在等着他们。他们也不和一般的牧民打交道,直接卸了箱子,和那些神神秘秘不知啥来头的人围成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的遮护的严实,不少彪形壮汉持刀挟弓在外面巡视,碰见想往里面凑的人就毫不客气的轰走,甚至连辽兵都不放在眼内。

韩月站在一个高坡之上,好奇的往那处望去,他武艺出众,目力也是远超等闲,远远竟然发现箱子内乃是一件一件的皮甲铁甲,样式竟和辽军的差不多。他还想看个仔细,却被宋江急匆匆拽到一边,说这等事乃是犯忌讳的,莫要因此丢了小命。

来这里的都是老手了,上家下家转手倒卖,只是两天的时间,宋朝商队基本上就把带来的所有东西全都留在这里,就连韩月这个初出茅庐的奸商都将东西卖完了。而他们带回去的便是一群一群的高头大马和皮货。

“哥哥,这马匹便带回去麽?莫非回去养着?”韩月对于战马那是内行精通,他挑的马让宋江赞不绝口。但是韩月觉得奇怪,带马回去做甚?

中原人又不会养马?还不如换成钱来的实惠。

“贤弟莫急,回到宋境自然有人接货。”战马属于战略资源,韩月想象不到有谁能接货,莫非是官府?韩月对于宋朝的马价略有了解,一匹好马需三百贯钱呢。自己手内二十匹好马,这便是六千贯。除去本钱,再加上打点官府,只怕这一趟获利便不下千贯,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来这许多钱,如此暴利,是在骇人听闻。多走几趟,只怕富可敌国也说不定呢。

顺着黄河西行,只是一天功夫便回到宋境。这一趟当真是无惊无险,韩月正在感叹这钱当真好赚之时,却见前面山口处有大群人马正在等着他们。

“折家麽?”韩月的心中突然便起了一丝不安,却见折家商队的人马脱离大队乱哄哄前去汇合。而私商们却是各个不慌不忙,显然对此种情景

早已习惯。有的还招呼手下聚拢马匹,而宋江说道:“这便是下家了,咱们的马匹都在这里转手给他们便是。”

折家!?韩月这时候总算明白了,果然还是绕不过折家。折家暗中纵容走私回易,从中牟利,凡是过往的私商都要给他们交保护费,同时交易的利润还要给他们抽头,先得一笔现钱。最后私商们交易换来的马匹又卖给他们,还增加了河东路所部骑兵的实力,当真是一举两得公私兼顾。

还有折家的那个商队,他们的交易内容更了不得,居然是兵甲。难道折家暗通辽国不成?这不太可能,折家向来以忠义自居,宋朝廷也对他们信任有加。真宗以前,折家多少人战死在对辽战争的前线,仇深似海。难道……是现在上京道的叛乱?他们在暗助辽国叛军?

这可是大事?两国毕竟有檀渊之盟,这是明明白白的背盟!是会引发两国战争的!

即便是在宋朝,这也是谋逆的大罪!

但是,这只是猜测而已。折家商队换回的马匹数量最多,能有上百匹,但是宁边州内的各蛮夷部落,除了契丹人,又有谁有能力接下如此数量一批兵甲。而显然这不是给契丹人的,那些小部落既没财力也不敢,须知这在契丹人看来就是造反。

“哥哥,以往折家都是在这里接货吗?”

“那倒不是,以往回来之后不入丰州,而是过了县川河旧道,直入保宁寨。那寨子乃是兵城,没有文官,做事方便一些。不似丰州城人多眼杂,这许多马匹入得城内实在扎眼。”

“以往可曾在这荒山野岭接过货?”

“不曾,咱们是什麽身份?如何与其相比。哥哥靠折家官爷吃饭,不敢欺瞒混赖,每次都是送上门去,如数交割,人家坐等而已。今日……莫非是有什麽事情?”说真的,宋江也是跑惯江湖的人,经韩月这一提醒,顿时皱起眉头。折家乃是本地最大的地头蛇,与藩镇无二,何时见人家主动出门来这荒郊野外等他们。

不过却见其他私商们笑闹喧吵,一定不觉得奇怪。只是把马匹赶过去,便在这野外开始交货。折家来的人看起来有不少与这些私商相熟,不时地打招呼笑骂。其余的看身手多半是穿了便装的军汉,马匹交过,换来的多是易于携带金银钱引交子,还有茶引盐引,铜钱很少。不过这正对了私商们的胃口,一个个喜笑颜开,便是受了层层盘剥,这一趟下来依旧大有赚头。

等到了宋江韩月他们之时,韩月细看,却发觉适才那位折家娘子不在其中,再仔细看看四周,却见远处那娘子与几个人在一起说话,似乎像是在吵架一般,手舞足蹈情绪异常激动。后来那几个人却是硬拉着她的马头将她拉走了,几十骑随行离去。而对面折家的人有意无意的似乎也在注意那边,看他们走了似乎松了口气。

有古怪……

韩月心中嘀咕,此时他们这最后一批战马已经交接完毕,宋江捧着一大包钱钞盐引,另一手提着一大包紫磨金,兴高采烈的过来。

“兄弟,哥哥不曾欺瞒于你,这大笔钱财,便是你我二人的。兄弟的生意若想做的长久,哥哥决不欺心,只须咱们二人连财和本,你看如何?兄弟相马本事当真是一绝,哥哥的本事不如你。你我二人联手,不出十年,哥哥保管你万贯家财。兄弟若是另有打算,咱们吃完了酒饭便盘账,如何?”

“酒饭?哪里去吃?”韩月此刻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长期做拦子马的经历,让他对于危险非常敏感。此刻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是折家官爷备了酒饭,兄弟,这可是天大的颜面。要在这条道上讨生计,折家说的话便是皇帝老子的圣旨一般。”宋江满脑子都是趁机去拉拉关系,最好能巴结上折家哪个管事的,以后自然财源滚滚而来。而其他私商已经成群结队跟着对方往前面的山口过去了,显然对此毫无怀疑,都是抱着一般的心思。

“酒饭,这荒郊野地的哪里来的酒饭?这附近可有村镇?”韩月的目光却是没有在其他私商上面,而是看着那些马匹,浩浩荡荡却被人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并未同行。

“村镇,这却没有。”宋江终于有些明白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备来的酒饭?”韩月此刻只是觉得心慌意乱。

“这……只怕是……回城……城内备的酒饭。”

“若如此,何不似以往在城内等候。又何必备下酒饭,以往可有此例?”韩月当真是越想越怀疑,而宋江本是精细人,被他点醒之后顿时脸色

发白,刚才的兴奋劲全扔到了九霄云外。

“不曾,这是头一遭。”

“哥哥,只怕其中有诈!”两人此刻一边说一边磨蹭,正是在队伍的最后面。韩月的脑中猛地闪过一道闪电,“哥哥,去不得!只怕他们是要灭口!”宋江大惊猛醒,两人悄悄拨转马头,刚要溜号,却被周围游弋的数骑壮汉看见,这些人都是藩骑的打扮,身穿轻甲,挟刀悬弓。

“二位,哪里去?”

“吾等二人寻个地方出恭,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我家老爷赏尔等天大的面子,设了酒饭,却如何托辞不去?莫非有何见不得人之事。”这些藩骑看样子都是河东藩骑的军校,都是折家的私兵,说话十分粗鲁无礼。

“几位观察莫要玩笑,实是我兄弟二人坏了肚子……”

“既如此,跟某家来吧,某家也想出恭。”

说完为首一人不由分说便拉着他们的马头,远远的带到了一处土坡下面,这下面似乎是一处干了的河床,甚至还有些灌木杂生。再看周围几人也都来了,有的竟将弓箭也摘了下来。

宋江见了,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什麽意思,反倒镇定下来,直接将两个包袱一扔,抱拳说道:“众位观察,只要能留我等性命,这些钱财便请笑纳。” 03-21 014

那为首的汉子哈哈大笑:“你这鸟人倒还乖觉,不过某家在此地结果了尔等,这钱财不也一样落入囊中,哈哈哈哈……”说罢便有仰天大笑,

正笑到一半,一把飞刀正中脖子,顿时血流如注,转头栽下马来。

“好快!”韩月都没看清楚宋江如何出手,那动作着实快如闪电。紧接着对方的三张弓同时响动,宋江啊呀一声,被一箭射下马来。韩月身子一拧几乎是从马上一转便藏到了马腹下,两箭落空。

快跑!韩月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对方显然是精于骑射的老练杀手,从箭掠过的速度力度便可知实乃劲敌,河东藩骑果然名不虚传!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坐好正待催马逃命,但是再一次发现自己判断失误,原本以为如此短的时间内对方不可能来得及发第二枝箭,却没想到宋人之中也有骑射本领不下契丹精骑的高手。

对方从一开始就每人抽了两枝箭在手,大概是没想到汉人私商之中也有如此骑术精湛之人,竟躲过了他们两箭夹击。接着立刻又张弓搭箭,韩月刚坐好,三箭又至,劲疾绝伦。

躲不开了!

韩月大惊,对方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看他马术超群,不约而同都是射他的马,结果韩月一个黄龙大转身自马上跳开,自己的战马也给三箭射中,惨嘶着倒地。

好险!若是对方取的目标是自己,绝对来不及躲开。可惜,自己的身手也让他们的经验产生了判断失误,居然先射的是自己的马,可惜了一匹好马。他脚尖刚一沾地,身子便飚射了出去,那三骑来不及再从箭壶抽箭,其中一个抽出腰刀迎上。

此刻就是以命搏命!

韩月身子平地蹿起一丈高,那汉子反手一刀迎上,匹练般的刀光划过,正中韩月胳膊,镔铁护臂爆出火星,跟着那汉子胸前就中了一脚。强大的阴劲透过铠甲踩碎了他的胸骨,惨哼一声口鼻喷血跌下马来,正是弥勒教的绝技八步蹬莲。而韩月借着反力一蹬,身子就像没重量一样凌空直扑第二人,那人刚抽出羽箭,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脚踢在脖子上。

待到第三人也落马,韩月的双脚才落地,踉跄了几步站好。肩膀上一大片血,那是第三人给他留下的,精兵就是精兵,即使韩月已经全力搏杀二人,没浪费一点时间,但是就是这争取的一点时间也够第三人张弓搭箭的了,就这麽点时间已足够他瞄准自己的脖子。

自己的运气好啊,这麽近还能躲开这一箭……

杀了这几个杀手之后,再去看宋江,只见他肩窝中了一箭,不过人倒是还清醒。

“贤弟,快走!往辽国方向走!”

两人二话不说,扶他上马之后,两人纵马上了土坡。却见远处山口隐隐传来喊杀之声,还有浓烟冒起,显然那些私商此刻凶多吉少,不知多少官兵正在剿杀他们。折家军的实力果然强悍,就这几个小卒已经是武艺高强了,若那边的大队都是这样的水准,那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好毒辣的手段!”韩月怒目圆睁,折家这感情是要黑白通吃。

“狗官府!好不毒辣!某家必报此仇!”宋江咬牙切齿,“贤弟,事不宜迟,快往辽国去!”

“辽国?”韩月疑惑不解,莫非这家伙准备奔辽。

“贤弟,你可知河北红娘子!”

“如雷贯耳。”韩月心说谁不知道红娘子,北绿林里手眼通天的传奇人物,跺一脚四方乱颤。

“哥哥我拜的便是红娘子的山门,乃是为她负责河东商路的。这北地不论辽宋到处都有红娘子的香堂,只要入了辽国,这些狗贼便追不得了。到时候哥哥有的是办法保咱们安全回到大宋!”……

**********************************(分隔线)

浊轮川,暖泉峰。

浊轮川虽然不是大河,但是却处于宋辽夏三国交界之处,起源于辽国境内,流经西夏,最后在宋境内并入屈野河,一百多年来,浊轮川见证了无数的兵戈战火,成千上万三国将士围绕这条河流抛骨异乡。

仁宗嘉佑二年时,宋夏争夺屈野河两岸耕地控制权,当时任同州通判的司马光献策在河西筑堡以固其势,结果引发西夏大举出兵。河东名将郭恩为内侍监军所迫,被迫在劣势下迎战,结果在断道坞之役惨败,身死殉国,河东屏藩尽失,浊轮川东岸几乎被夏军席卷,直至今日,此地一直都是西夏的实际控制区。

当然这些年西夏一直在走下坡路,对于边境的控制有所松动,两地边民马帮走私回易多有从此地经过者,也少有官兵巡查。

童贯等三人藏身在一处山头,而他们的目标则一直处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那妇人便是胭脂虎孙二娘?前两年听说她在环州失了风,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旁边的阴沉汉子聚拢目力,盯着远处的人影。“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混进京城开了两年勾栏。”

“此人和韩月关系非同寻常,只怕韩月在京城中作奸犯科之事,此妇人也知内情。”

“主子要的东西,只怕她也脱不了干系。”旁边的宫娥苏湖亦是声调冰冷,此刻的她一身武生男装,手持弓箭。

“是否拿下了她,拷问一番。”

“万一东西不在她身上,只怕打草惊蛇,惊了那韩月。”苏湖冷冷的语调让人听了不舒服。“况且咱们三人,对方人多势众,只怕贸然出击反为所害。”

“然而亦有可能东西就在她身上,那韩月显然是有所图谋,似这等人,行此冒险之事无非图利,他干冒奇险,必有大利。而这孙二娘乃是弥勒余孽,一心与朝廷作对,只怕前些时日京兆府的大案也与她有关。”

苏湖不说话了,死人脸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孙二娘这种“恐怖分子”,恰好和韩月认识,两人恰好又同时出现在京城,事发后又同时消失,说是巧合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若是韩月是受孙二娘所托入宫行事,这也是一种说得过去的可能。

但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这孙二娘跑到这宋夏边境附近的地方,明显是在等什麽人。而且根据他们观察的结论,这女人似乎是想暗算谁,因为在附近的一处山凹里,她事先埋伏了很多人。

“你的援兵何时到来?”最终的结论,还是应该趁此时拿下孙二娘。

童贯和苏湖都看着死人脸,一个宫娥一个太监,都是私自出宫,在外面需要有人帮手,还是要靠这个死人脸。这个蔡京的手下会弥勒教的武功,而且居然能在这河东荒僻之地叫来援兵,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河北红娘子,这个人,原本在绿林中到底是什麽身份?当然以他们的身份,也就仅仅是好奇了一下而已。

“该来的时候就会来!”死人脸一点不在意他们的脸色……

唐云见到孙二娘的时候,依旧保持了那冷冰冰的脸色。

至于此行的目的,他一直猜不透。梁太后居然叫他前来继续梁乙逋未完的交易,设法把那批军械弄到手。

对此他很是疑惑,西夏要这批军械有什麽用?用之战场上?数量太少,甚至不够一次战斗用的。若说仿制,西夏的工匠水准一向被宋朝讥笑,宋夏交兵数十年,各有胜败,西夏缴获的宋军军械多不胜数,若能仿制出来早就仿制了。以神臂弓论,光是当年永乐城战役便缴获不下千张,但是迄今为止却无人能够仿制。其实这是理所当然的,连宋朝这个原产国都无法大规模制造,西夏又有什麽本事超过宋朝。

火器就更不用说了,宋朝严禁硫磺硝石等物流入西夏,西夏人根本造不出火药。

所以唐云实在不知道梁太后需要这批军械有何用?

另外还有一幅画,唐云更加奇怪,什麽画如此重要。但是没人跟他解释,

他所能做的,就是完成任务。

“原来是唐大人,如何不见麻魁大人?”孙二娘笑嘻嘻的说着,但是那笑容深处似乎带着一丝仇恨残忍。

“麻魁大人命某家前来,如何?莫非二娘子信不过我唐云?”唐云冷笑着,但是人都能看出来是皮笑肉不笑。西夏国内发生的变故对方应该不了解内情才对,不管是梁太后还是梁乙逋,都是西夏的。只要交易对象是西夏,又有什麽打紧。自己可是带足了几万贯的金珠财宝,相信这个是最重要的筹码。

“唐大人说的哪里话来,奴家还在这里祝唐大人步步高升。请吧!”

“哪里去?”

“此处非是讲话之所,货物都在前方山后,便随奴家来吧。”

唐云愣了一下,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和自己设想的有些偏差。但是那批军械数量不小,必然用车辆运输,在这山路之上行走不便也是常情。这里宋夏边境,也许对方也害怕自己黑吃黑?

眼见唐云犹豫,孙二娘用他的话反将了她一军:“莫非唐大人信不过奴家?”

“二娘子说笑了,请带路!”唐云定了定神,最终还是一挥手,数十名手下赶着三辆大车随着带路的宋人前行,鱼贯进入了山口处……

远远的童贯他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来的马队,究竟是何来路?”

“从西而来,莫非是从西夏来的?那便可就是西夏的边境了啊!那些人确实是从西夏边境处过来的。我大宋国界,这些西夏贼子竟然说来便来?”

“这弥勒教余孽,竟然勾结敌国?当真是反了!”

童贯不住口的怒骂,当年他乃是李宪门下,李宪虽是内宦,却一生为国征战,屡破西夏,与国有大功。受前辈的影响,童贯打内心就对西夏没有任何好感,平生之志便是欲灭之而后快,现在看到西夏马队进出国境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如何不恼。

“只怕这孙二娘也是没安好心,那埋伏的人马,只怕就是为这些夏狗准备的。”苏湖语调依旧是冷冷的,童贯一怔,还没说话,果然听得对面山洼内喊杀声四起,接着便有战马私下冲出,更有人没头苍蝇般落荒逃出。

“打起来了!这……咱们的援兵何时能到?”童贯毕竟跟李宪混过一段时间,懂些兵法,意识到现在出击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话音刚落,却听见背后阵阵马蹄声,一大队骑士纵马而至,为首一人十分雄壮,手持大弓。死人脸的表情难得笑了一下:“这不是来了!”

山洼内,唐云带领着手下,拼命往外突。四周都是山贼打扮得汉子手持刀抢弓弩,叫嚣笑骂,围了一团,根本不准备让自己活着出去。

自己真没想到低估了对方,区区一个宋朝女土匪,居然能如此清晰地了解到西夏国内的政治变局。梁乙逋一死,居然取消了交易。难道他们认死了梁乙逋不成?谁的钱不是钱?还是他们觉得梁太后一方此来是不怀好意?准备先下手为强?

但是现在没时间寻找答案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冲出去。

唐云抬脚狠狠踹翻一个冲上来的马贼,手中长刀一送,插进了他的胸膛。旁边的卫士却是一声惨叫,被一枝流箭射中眼睛,当场毙命。

同来的都是西夏精兵,善于弓马,事起仓促之下,先是被一阵乱箭射倒了数人,接着就被四面的伏兵贴了上来,大多数人来不及取弓箭,只好拔出腰刀贴身肉搏。显然对方的战术极有针对性,就是让你来不及射箭。

而近身肉搏,这些马贼武艺力气着实不凡,片刻之下,西夏士兵虽然放倒了一片,但是自己也倒下一小半。而剩下的总算抢了弓箭在手,四下里射住阵脚,总算逼退了马贼。

但是人数上居绝对劣势,而对方刚才表现的都是非常不怕死,这仗怎麽看怎麽没希望赢。对方若是存心不想让他们活着离开,就是拼人命也能把他们全都拼光。唐云一边指挥残兵摆成圆阵,那些金珠宝贝都不要了,盾牌护住外围,慢慢往前移动。而马贼们居然也是举着盾牌,后面是弓弩手,缓缓的围着他们,显然是等他们阵型散乱的那一刻。

“唐大人,怎麽这时变了王八了?当年唐大人在折太尉账下,与西贼折冲厮杀,斩了多少夏狗的人头,何等英雄了得,如今降了西贼卖了祖宗,如何连这点血勇也没了!”

“杀绝了这帮夏狗!”

“狗西贼,今日爷爷捉了你,扒皮点天灯!”周围的马贼们顿时大声鼓噪起来。

孙二娘此刻手持大盾,举着一张弩,哈哈大笑。唐云知道她是在故意扰乱军心,但是偏生无法可想。

“孙二娘!你不也是卖了祖宗的人吗?你劫了宋朝的军纲,又来卖于外国,你又算什麽英雄豪杰?”

“哈哈哈哈!奴家只是个女人,不是英雄豪杰!来!”说着一挥手,周围的马贼们顿时嗷嗷乱叫,数十张弓努举了起来,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乱箭齐发,然后便是决定性的一次冲击,定要彻底冲破这些夏兵的小小圆阵。一个粗豪的巨汉僧人,身穿畅怀僧袍,满胸黑毛,手持的大禅杖怕不有五六十斤重,正是这些马贼们的头领,越众而出,立于高坡之上。

“孩儿们,于洒家杀……啊!”

狂野的粗吼声只响了一半,突然沉寂。

所有的马贼都震惊的看着他们的首领胸口透出的那一枝血淋淋的铁箭头,和不远处冒出的那大群步骑人马,为首的一人胯下高头大马,姿态雄壮,手中的大弓还没放下。

好快的箭,刚刚听到金风的啸声,箭已透胸。

这距离有三百步?

这等强弓!这等神箭!

接着如雨般的乱箭便劈头盖脸的落下,那弓手催马前冲,手中连连发箭,马贼们接二连三的倒下。接着身后密密麻麻冒出来无数人马,步兵骑手一跃而起,潮水般的围了上来。

孙二娘大惊失色,万没料到自己完美的计策居然出现如此变故。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怎麽自己事先撒出去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报的。这麽多人说到眼前就到眼前,神兵天降不成?莫非是西夏狗贼将计就计?但是再看为首的那员大将衣甲分明是宋朝的服色,再仔细看,突然想起此人的身份。

是那姓何的武官!河东第一神箭。当年苏延福就折在他的手上!

当年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杀退辽军,神箭威震敌胆!

孙二娘在想起此人的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妙,此时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词:快跑!

眼见首领突然间转身上马狂逃,剩下的群贼认出来来的竟然是大宋的官兵,顿时心中大乱,再看为首的那员官爷勇不可挡,顿时群情慌乱,不再抵抗只是一窝蜂的四散溃逃。然而左右也相继响起喊杀之声,大批兵马漫山遍野的冒出,显然对方已经不动声色的展开了包围。

但是孙二娘的马显然是横山藩马,极善山地奔驰,居然在包围合拢之前给她冲了出去!宋军也被这女悍匪的亡命劲头所惊讶,大叫大嚷的堵截,一队人追了过去。

但是剩下的,却没有这般好命了。在官兵的围杀下,马贼和西夏士兵顿时伤亡惨重,个个被乱箭射的有如刺猬一般,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唐云本来自以为必死,结果半路杀出一彪人马,群贼们倒先乱了起来,虽是不知来者为谁,但是显然这是个逃生机会。

趁此机会他大吼:“孩儿们,快撤!接着撒腿就跑,身边的士卒们立刻跟着他一起冲出了山口。然而刚跑出山口没多远,身边的人便纷纷中箭倒下,有的两三个人竟然被一枝箭穿了身子。唐云下的头皮发麻,心中大呼这世上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箭法,回头再看,却见一员大将穿着宋朝武官的衣甲,纵马已经追过来了。左右开弓之下,不论是马贼还是西夏兵,莫不应弦而倒。

宋朝竟也有如此枭悍的猛将!?

这人手中的弓竟似阎王手中的勾魂牌,取人性命如割草。给他盯上可不得了!唐云夺过一匹马,打马如飞,身边的部下们也是心惊肉跳的根本不敢和对方照面。然而跑出去没多远,唐云发觉身边已经没人了,再看二十余人全都被那厮射倒在地,自己已成光杆司令。

糟了!死亡的恐惧瞬时笼罩心头!

接着他感觉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天地之间似乎变得寂静无声,那种玄妙的感觉只是持续了刹那,接着他仿佛下意识的马上一拧身子,手中的腰刀化作一道白虹练光,然后被一道孤雁般的惊雷击的粉碎,唐云张嘴吐了一口血,身子仿佛被那道惊雷的巨力狠狠推了一下,便是有硬气功护体也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晃了三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身后追着的武官惊讶的咦了一声。

他自幼拜名师习武,苦练弓箭,艺成后从军报国,军中号称河东第一弓,沙场之上少有敌手,便是整个大宋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神箭手。他只记得两年前有个辽国的武官躲过了他的一招“鹰冲”,后来被他一记“雕射”击落下马。

没想到今天一个西夏武官竟又能接住他的一招“雁落”,这等神速之箭势能击铁裂石,凭借人力能接住,万中无一。

高手!

高手遇见高手确实是令人兴奋之事,武官心中也起了争雄斗狠的念头。既然能接住某家的“雁落”,便看你有没有命接的住某家的绝招。

他深吸一口气,三石大强弓张起,雕翎箭搭上,弓程满月。衣袍无风自动,狂飙平地而起,浩瀚天地之间,除了那张大弓之外再无旁物,鲲鹏振翅,扶摇直上横绝万里,那横越时空的罡锋锐气,已经凝聚到了那一点寒芒尖锋。

鲲鹏杀!

然而此时童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何将军!那点子跑了!何将军请快发兵去追!”

武官一皱眉,心中暗骂废物,怎麽连个女人都抓不住。注视着唐云趴在马背上没命奔逃的身影,不屑的哼了一声,收起弓箭:“西贼之中倒是也有豪杰,此时杀你,胜之不武,待到来日沙场重逢,再让你吃这一箭吧。”

说完转回身,唿哨一声,带着马队冲着孙二娘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宋绍圣四年,夏天佑民安八年,四月十七,石门峡。

虽然进入了夏季,但是西北峻峭山岭上的朔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数以百计的西夏军旗在风中扑啦啦抖擞,一队一队的山讹骑兵策马在山岭上奔驰,如履平地一般。另有密密麻麻的步兵满川满谷,好像黑压压的蚁群一般蠕动着,手中的刀枪剑戟闪烁着寒光,仿佛一片银亮亮的海洋。

自民安二年西夏在此地屯兵设寨之后,此城便成了泾原路宋军的眼中钉,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距渭州境仅三十里,东带兴、灵,西接天都,濒葫芦河形胜,还有耕牧之利。此前,宋军的硬探哨骑在这片地区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猖狂之极,但是城寨建立之后,宋军的骚扰便少得多了。

自三年前兴庆府政变之后,西夏国政便完全掌握在梁太后的手中。为了稳定局势,之后一年,宋夏边境产生了难得的安宁,虽然小股的冲突依然不断,但是大规模的战斗完全停止。

但是宋朝新党当政,对西夏的野心天下皆知,其咄咄逼人的威胁态势依旧,不停的在边境上修筑堡寨,步步向夏境内蚕食。而西夏女主当朝,国戚和皇族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为了转移矛盾也不能让边境太安静,所以在和平了一年之后,自认为兵强马壮战备已足的梁太后决定寻机开战。

民安七年二月,梁太后遣使入宋,要求重立边界,遭到宋朝严辞拒绝。宋主用宰相章敦之策,罢诸边分画,令督众乘势进讨。梁太后震怒,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兵突袭绥德界,攻义合寨,大掠而还,重新点燃了战火。

对于西夏来说,新年第一战便是开门红,显然是个好兆头。各部落大酋们也开始频频出击,想把这好运持续下去。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不知是不是女主当朝令西夏太过阴盛阳衰,义合寨一战就用完了西夏本年度全部的好运,宋军除了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吃了大亏之外,之后再无便宜可捡。从前威震西北的党项铁骑似乎也失去了原先的雄悍作风,之后的战绩当真是与西夏众将所期望的南辕北辙,惨不忍睹。不但丝毫没能阻止宋朝的进逼,自身更是连连损兵折将。

三月,夏军数万入侵麟延路,围寨门寨数日,更是罕见的动用了大量攻城器械,结果始终不克,宋军援兵大至,被迫撤围而退。

八月,数万夏军掠保安军,攻顺宁寨,结果遭泾原路宋将张蕴率援军伏击,损兵折将过千,大败而归。

九月,梁太后亲自策划,命右厢一带首领遣使从间道至环庆路,诈言“愿举族归汉”诱宋军出战。宋将钟传、折可适率兵援接,至鸡靶岭,夏军数万伏兵大起,四下合围,但是恶战一天,竟然吞数千宋军不下,折可适、钟传率军纵横冲突,横杀乱砍,反将夏军的包围圈冲得大乱,全军溃围而出,全师而退。

十月,由于前线屡战屡败,梁太后亲自点集大军,携夏主乾顺亲征,号称五十万大军深入延安府,延帅吕惠卿全境坚壁清野,西夏大军攻延安府不克,掉头围攻金明寨,蚁附登城,宋守军二千八百人寡不敌众,几乎全员战死,金明寨遂陷,全城粮草五万石被洗劫一空。梁太后此次亲征终于捞回了洪德寨的面子,喜出望外之下至书宋朝:夏国昨与朝廷议疆场,惟小有不同,方行理究,不意朝廷改悔,却与坐团铺处立界。本国以恭顺之故,黾勉听从,于境内立数堡以护耕,而麟延出兵悉行平荡,又数入界杀掠。国人共愤,欲取麟延。终以恭顺,止取金明一寨以示兵锋,亦不失臣子之节也。

此书明着是臣子的口气,实际乃是炫耀示威。然而就连西夏内部将领们也不认为此战能有多辉煌,几十万大军出动,唯一的战绩就是攻破了二千八百人据守的一个边垒堡寨,抢到的粮草甚至不够大军出动消耗的数目,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种事情若放在景宗之时,只怕就是个笑话,谁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然而梁太后不这么想,她还将此战仅有的五个俘虏献给辽国,以显示自己的赫赫武功。西夏重臣对此都是暗中大摇其头,此事只怕还不够辽国君臣嘲笑的,只怕更添辽国轻夏国之意。

不管怎么说,不光彩的胜利也是胜利,太后亲自出马,希望能给前线的将士们转转运气。但是之后的形势,却像是一泻千里。仿佛此战乃是西夏的回光返照,之后就是漫长的黑暗。

十二月,宋太原知府孙览率军筑霞芦城,此乃险要必争之地,否则横山之险与宋共有。夏军数万屯境上,伺机偷袭。结果中了孙览的骄兵之计,反遭宋军偷袭,大败,此战略要地遂落入宋军手中。

这便是夏军去年一年的战绩,六场大战,四场败绩,未能拿走宋朝一寸土地,反被连连损兵折将。但是毕竟还是有胜有败,若是再看今年,当真是惨不忍睹。

几乎已有当年立国之时屡战屡败朝不保夕的艰难。

今年正月,由于夏军常年在麟延路集结大军与宋军对峙,右厢种落尽屯河外,以为进取计。结果被泾原路主将王文振钻了空子,竟然袭破了西夏天险没烟峡,城寨被烧为平地,死伤数千人,此战宋军光是斩首级便有八百级,实是不折不扣地惨败。

二月,噩耗由西边传来,于阗黑汗数万骑兵攻破了玉门关,长驱直入,瓜州、沙州、肃州三州皆被攻陷,西平军司彻底被打垮,整个河西走廊已经是于阗骑兵的天下。黑汗王阿忽都董娥密竭笃使其子诣京师,上表言:“缅药家作过,别无报效,已遣兵破夏国瓜、沙等三州。”

宋主诏厚答之,双方正式结盟。

而与此同时,夏军七万余众攻打绥德城再次失利而回,自从熙宁年间这座雄城被宋军袭取之后,夏军一直希望夺回,而此战是夏军的第十次夺还失败。

战败之后的夏军并未罢休,又转攻河东麟州,围攻神堂堡。麟州都监贾岩率藩部马军数百巡屈野河,闻讯间道直奔北栏坡,其时夏军围攻城寨甚急,贾岩身先士卒,居高临下从背后猛冲夏军,宋军将士感奋无不以一挡百,纵马直冲敌阵,跳荡奔突连溃数围,夏军军心大乱,六万余众竟被宋军数百骑大破于城下,阵斩夏大将七员,数万人号哭奔溃,自相践踏,伏尸数里。贾岩自此一战名动天下。

三月,夏军第二次攻打霞芦城,围城六日不能克,宋石州知州张构率军应援,力败夏军于城下。夏军退入河东境内长波川,持险拒守。结果又遭河东折家军邀击,双方冒雨夜战,夏军大败,扔下两千多具尸体狼狈溃逃,折可行率军顺势攻入夏境数十里耀武扬威而还。

可以说自开年到现在,夏军是连战连败,大败特败,简直败的不亦乐乎。这还没算最近发生的战事,十几天前,渭帅章桀下令筑好水寨,夏军前往争夺,与宋将钟传大战于金城关,再次大败而归。而宋军则乘胜大举出兵反攻至夏境内,保安军知军李沂大败巍名济,攻破洪州,将全城放火烧毁。环庆钤辖张存率兵入夏界,至三角川,遣锐卒攻破盐州。自张蕴平毁宥州之后三年,西夏的“祖宗故地”终于全体残破。

现在夏军似乎已经习惯了打败仗,真正打个胜仗才是稀罕事。

山岭间,西夏左厢神勇军司行将连都霍兰策马前行,身边浩浩荡荡的人潮人海乃是连都部族多达一万兵马的庞大阵容。连都部乃是党项大部,此次天都山点兵从连都部抽调的正兵就多达五千,再加上横山步跋子那些山讹蛮子们,总数已经过万。能在战争中一次性调集上万壮丁的部族,在白上国可不是等闲角色。

此次出兵大概是为了报复宋军越境破城的仇恨,但是连都霍兰对此兴趣不大,宋军反正又没打到连都部的地盘里,况且这两年多宋夏战事基本上就是西夏连被羞辱的态势,怎么打怎么不顺,谁能保证这次西夏就能转运。按照他的想法,两边永远不开战那才最好,各自做着地下交易,闷声发大财不是皆大欢喜吗?

但从宋境传来的军情又让人寝食难安,大概是受了屡战屡胜的鼓舞,宋军熙河路、秦凤路、环庆路等地都开始了大规模的军事动员,堡寨修筑的进度加快,还有大量的硬探哨骑肆无忌惮的越界进入夏境刺探军情,这一切都表示宋军很可能即将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但是石门峡所面对的泾原路似乎很平静,边境有谣言说因为石门峡驻有重兵,所以泾原路的宋军不会轻易动作,他们的任务是牵制住当面夏军,使他们不能及时援助其他方向。

这是真的吗?连都霍兰为将多年,深悉兵不厌诈之术,这有可能是宋军放出的烟雾,但是也有可能是真的。而且泾原路的率臣,也就是东朝习惯上称为渭帅的大官,就是那个让党项人又恨又惧的章桀。

这个在几年前曾经以少胜多大破党项十几万大军的章桀,曾经险些生擒梁太后的章桀,现在又回到陕西了。而且担当的就是宋军实力最强、地位最重要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

按照宋朝陕西诸路的规矩,谁做渭帅,谁实际上就能调动整个陕西的宋军。

像章桀这种在军队里威高望重的人物,当年做庆帅之时就能越境调动其他各路兵马,更别说现在权威更重。这样狡诈精明的家伙,每行一步必有深意。现在泾原路毫无动静,实际上就有可能真正的宋军主力就隐藏在这里,等着西夏露出破绽然后发动致命一击。

况且,泾原路没有动静这本身就值得怀疑,不是没有动静,而是派去的探子什么也打探不出来,这种反常的情况只能说明宋军在有意的封锁消息。

若真是那样,宋军要做甚?直接进攻石门峡吗?

若是自己用兵,会怎样?先让其他各路佯攻,等石门峡的军队前往各处增援之后,在出其不意全力猛攻关城,天下各国各族若论城塞攻守之术,汉人是绝对的老大。若是准备充分,未必不能得手。

但是这石门峡……连都霍兰看着眼前那雄峻的关城,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身着白色披风,一身铁甲策马而立的监军大人。这座石门峡大寨可是这位监军大人向太后献策督造的,他可也是汉人。以汉人的技术建造的城池,能被汉人轻易攻克吗?

这三年里,谁不知道这位监军大人乃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也不知道他立过什么功劳,但是深得太后的宠信。建造石门峡关城这等工程浩大的军国大事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就诏准了。当然已连都霍兰的眼光来看,这座关城造的恰到好处,真正是西夏的咽喉要地,可见这位唐监军对于军事并不外行,但是这人的来历实在太过神秘,没人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突然冒起,爬到了许多统兵大将的头上,这让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想法。

然而拐弯抹角的向此次统兵的巍名阿埋、妹勒都逋两位老帅打听,只得到一句“此乃太后心腹人”这样不知所云的回答。现在众将有的猜测这人怕是太后的亲戚,专门放到这里来镀金挣边功的。

此次大举点集,右厢六军司精锐悉数出动,精兵良马十七万之众,集结地点就在石门峡,而这个石门峡监造者充任监军,是不是代表了太后陛下的某种暗示?

但是这些事暂时还轮不到自己来操心,连都氏虽然在党项中是大部族,但是在西夏上层却没什么势力,只是个听命行动的角色。上面怎么下令自己就怎么办,这是连都族一向秉承的政策。上层的权力斗争与自己无关,冷眼旁观扩充势力,服从胜利者,这就是普遍党项部族的生存法则,也是连都族的生存法则。

现在自己真正应该操心的,是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怎样保存自己的实力。

但是仅仅过了一天,连都霍兰就觉得老天爷跟自己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前一天还风平浪静的局势,只过了一夜就天翻地覆!

隐藏着的宋军主力终于出现在战场上了!

四月十八,距离石门峡不远的没烟峡外一夜之间布满了人山人海的宋军兵马,熙河路、秦凤路、环庆路宋军的旗号均出现在阵列之中,显然,宋军煞费苦心的暗中将其他三路精兵都悄悄集结到了渭州至镇戌军一带,潜藏多时,然后趁夜突然冲出。接着未至天明石门峡外也涌来了满山遍野的宋军,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

西夏统军巍名阿埋、妹勒都逋的判断可说是分毫不差,宋军此次打的就是泾原路主攻的如意算盘。宋军主帅乃是泾原路都部署王文振,号称集四路精锐三十万,准备踏平兴灵。三十万必定是虚张声势,但是实际数字十万兵马是肯定有的,就算算上从其他三路调过来的援兵,此次泾原路也是倾巢而出,明显打算一把定输赢!

西夏方面虽然判断准确,但是没想到宋军出兵的规模如此之大,石门峡的守军人数上占绝对劣势根本无力出击,而没烟峡年初之时遭王文振偷袭,城寨残破无法御敌!

而宋军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

上午,没烟峡的求援使者就来了,宋军所有部队中顶的最靠前的折可适所部已经到了没烟峡关下,和没烟峡守军展开了激战。

到了中午,败讯已经传来,守军大败,折兵二百余人,折可适率领二千多马军已经破关而入,深入境内四十多里。若是不采取措施,也许宋军大队将会顺着没烟峡长驱直入。但是此刻西夏其余各军还未集结到位,援兵只有从石门峡派出,而石门峡也是地位重要,所以从石门峡派援兵的话无法多派。

连都霍兰实在无法想象这等倒霉差事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连都部两千多横山藩骑驰援没烟峡,剩下的八千步卒暂时编入其他将领手下,堂堂连都部就这样被肢解了,连个理由都没有!

虽然他心里不服,但是又没胆子违抗巍名阿埋的军令,这两个老帅在军中的威信实在太高了,出了名的法纪森严。他若敢抗命,立时就会人头落地。所以他只有怀着必死的悲愤觉悟率领二千骑兵增援没烟峡,唯一让他稍有安慰的是,那个“太后心腹人”监军唐云大人,居然主动请命和他同去,巍名阿埋乐得顺水推舟,命连都霍兰听唐云节制,又从自己的亲兵之中挑了二百名武艺出众的骁勇之士给唐云作护卫,然后便恭送他们离开。

连都霍兰搞不明白这个监军为啥要跟自己一起去送死,在他看来这就是个送死的差事。折可适乃是威震天下的名将,宋军又兵多将广,自己凭什么是折可适的对手?自己的角色就是一枚弃子,巍名阿埋打算牺牲自己迟滞宋军,给集结援兵争取时间。

但是唐云的同行又让他莫名有了希望,有这样的重要人物同行,大概情况危急的时候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那两个老家伙不会坐视不管吧?

没烟峡,峻岭山道之间,喊杀声震天动地。

数不清的宋军骑兵和西夏骑兵在山间纵马追逐厮杀,搅得处处烟尘飞扬。西夏一方都是精擅山地战斗的藩落羌骑,坡度很陡的山坡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和平地无异。而宋军则全都是来自熙河的吐蕃马队,常年在青藏高原上生活,比起羌人来说更善于在山地战斗。双方混战已经长达一个时辰,骑兵纵马冲锋,刀枪劈刺箭矢横飞,断刀残弓遍地,死尸横七竖八,夏军新败之师,士气低落,而宋军则渐渐占据了上风。

乱军之中,一股百余骑的宋军高举大旗,狂呼乱号,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冲,左冲右突锐不可当,众人簇拥的核心正是宋军着名猛将,现任熙州都监的苗履。

苗家在熙河路军中算是有根基的武将世家,苗履之父苗授便是神宗朝名将,当年随着王韶开拓熙河路,克玛瑙城,败鬼章,激战露骨山,征服羌账十余万,屡建奇功。元丰西征之时大战兰州,官至神卫龙卫四厢都指挥,一生功名尽在边事。苗履自幼束发从军,跟着他父亲转战千里,一生从小到大都是在军队中磨练成长,熙河、秦凤、环庆、麟延各路都曾担任武职,旧党当政之时,他这样倾向新党的好战分子自然不能重用,迁至房州做知州。现在新党当政,自然不会忘了他这员沙场猛将,调回老家熙河委以重任。

此前出兵之时,主帅章桀曾经下令出击不得超过百里,章桀在军中威望极高,本身又是文官顶头上司,众将不敢不从。但是如此雄壮强盛的军容,近十万精锐之师,难道就真得不能做些别的。军议之时,苗履就打算在章桀面前玩点小聪明,结果换来一顿训斥。但是他和手下的熙河藩兵都保证过了,来了就是立功受赏来的,不打仗如何立功?

所以出兵后他就撺掇军团主将王文振,想要袭击没烟峡。自己的熙河兵堪称是兵强马壮,没道理只能做打杂的事。王文振也是泾原名将,好勇斗狠之人,不想被人说自己怯战。于是先派自己的副将折可适率部先攻没烟峡,苗履率军随后接应,结果折可适打的意外顺手,一战竟深入没烟峡四十余里,待到苗履率军入关之后,却不知折可适的去向了。

当然苗履没把这当回事,找不到就找不到,只要能找到该死的党项人就行了,他反倒心里后悔,早知西夏狗这么无能,真是便宜了折可适这个头功。他急吼吼率部深入,一路见人杀人见村烧村,路遇夏军的散兵游勇便恶狠狠扑上去,也是一路混战到达此地,终于遇上一股大队夏军,立时爆发激战。

此时的苗履已经杀红了眼,好像一头蛮牛在千军万马之中乱撞。一名青甲白马的勇壮夏将,手持大弓左右开弓,连射数骑宋军落马。苗履大怒,挥刀纵马直击。那夏将弃了弓箭,手持大剑纵马如风,竟然冲透人群直迫至苗履马前,镔铁大剑直挥,迅如雷电。苗履身边的一名亲兵持弓格挡,断弓断臂惨跌下马。但是苗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手中大刀迎头便劈。

那夏将没料到苗履如此狠辣,侧身躲不及,肩头吃了一记,顿时铁甲破裂血光迸溅,两马错镫之时,苗履反手抽出铁锏便是一下,立时将那夏将的脑袋带铁盔砸得稀烂,死尸倒栽于马下。

这夏将一死,周围的夏军顿时大声惊呼哀嚎,便要来抢尸首。宋军围上,一阵血拼各倒下数人,夏军不能得逞,接着便纷纷拨马奔窜,但是宋军此刻正杀的上瘾,一见夏军垮了,顿时群起掩杀,夏军适才恶战多时,也不过伤亡六七十人,这一溃逃,被宋军从后兜着屁股追杀,转眼间落马者过百,剩余的当真是魂飞胆丧,丢盔弃甲闷头逃跑,再无斗志。

苗履见状大喜,纵马在后直追,宋军此刻早已没了队形,数千骑兵形成一条长土龙在山间奔驰,扬起的烟尘弥漫腾空,呛得人睁不开眼满嘴是土。

正追得兴起,突然间头顶杀声大作,苗履心中一惊,抬头看时却见不只追到何处,周围崇山峻岭,旁边山上无数西夏骑兵狂叫着冲杀而下,乱箭如雨而至。

苗履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列队,夏军便狠狠冲到了眼前。霎那间,宋夏二军如同两股洪水狠狠撞在一起,卷起无数血色浪花,宋军的队伍当时被截成两段。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宋军虽然中伏,但是也就是一开始被打懵了,之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这股夏军的人马并不多,至多只有千把人,虽然队列被冲断,但是以藩骑为主的宋军本来就不怎么守纪律,混战乱战才是其看家本事,此时大不了各自为战。只见山谷中千军万马混战厮杀在一起,烟尘弥漫,不知什么地方好像着火了,沤出来的烟雾也飘了过来,更加令人视线不清。

宋军此刻当真是状态起来了,虽然连续战斗,但是丝毫不觉疲劳,反而越战越勇。眼看着,这股西夏伏兵竟然也有些吃不住劲了!

夏军之中,连都霍兰骑着一批大黑马,手持长枪挑了一个宋军士卒下马,自己也挨了一枪,好在有铠甲挡住没受伤。眼看周围宋军越打越多,显然后面的已经上来了,己方被压缩的步步后退,便知此次伏击已告失败,再不走,恐怕要遭宋军反包围。

“大人!撤吧!”

唐云此刻也是手持长刀,边打边向外围退却。见连都霍兰好不容易抢过来,再看周围的烟尘弥漫,竟已是看不清草木道路,边大喊一声:“撤兵!”

喊完了带头向烟尘中跑去。

眼见主将带头逃跑,夏军纷纷掉头逃窜,宋军一天之内连胜二阵,士气越发激昂,苗履大喜,连连催促身边将校立刻带队追杀。无数宋军骑兵汇聚成一条长龙般的人潮,追入弥漫的烟尘之中。无数马蹄扬起的烟尘,另这山谷内的视线更加不清。

追了不知多久,前面的宋军骑兵正奇怪为何这一路之上都是烟尘弥漫,突然看见烟尘中夏军的骑影。张弓搭箭正待大喝追射,突然全力冲刺的坐骑脚下一空,他下意识的一声惊叫,连人带马摔了下去。

而身后,因烟雾迷漫视线不清,收不住脚的宋军成群结队的冲下了悬崖……

************

四月十九,没烟峡。

妹勒都逋带着亲卫,缓步走过战场。此时的战场已经给打扫干净,但是遍地的血迹依旧显示了前天发生在这里的战斗是何等的激烈。

此时的宋军已经被打退,而右厢各路军马在嵬名阿埋的严令之下昼夜兼程,终于在今天全部抵达前线,此时的没烟峡已经是兵多将广,站在山颠望下,满川满谷尽是黑压压的兵马人潮,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军营帐篷。

而他看了不远处站着的唐云一眼,却见他脸色平静,好像自己只是做了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是周围的西夏将校军士们,再看唐云的眼神已经有所不同,那是一种战士对战士的认同感,一种钦佩敬重。这种眼神妹勒都逋并不陌生,因为他的部下平时就是这么看他的。

军队有军队的逻辑,能打胜仗的将领总是受欢迎的。普通战士对于朝廷的概念来说太过遥远模糊,他们只会敬重英雄好汉,只会下意识的服从那些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领袖。

而唐云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谁也没想到他带着两千多人,竟然真的阻击宋军成功。当时的没烟峡实际上已经是失守了,他就带着两千多人,竟然成功力挽狂澜。而后面的宋军大队,不知是不是慑于前锋的失利,竟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几万人的大兵团竟然缓缓退回了出发阵地。

几千人,竟然把几万人给吓住了。 03-21 015

而且他在没烟峡一战打得也确实精彩,利用烟雾令宋军视线不清,巧妙的将追兵引至绝壁悬崖,然后四下伏兵尽起,宋军追的过急收不住脚,又被夏军从外围往里压迫,前挤后撞之下大批人马摔下悬崖,而苗履情知中计,率领残部溃围而出,逃出关去。随即唐云收拢残军,挥师直进,收复关城,又亲自领人外出打探军情。而宋军折可适部绕道退出没烟峡,宋军的前锋受此重挫,停止了攻势。

事后,在悬崖下面,检点出来的摔死的宋军人马尸体多达两千多具,也就是说这一战就歼灭了宋军骑兵一千多人,而夏军自己几乎没什么损伤。

这比西夏大肆鼓吹的金明寨大捷不知道要精彩多少倍。十几万人面对二千八百宋军,兵力数十倍于敌,最终也是付出死伤数千的代价。而没烟峡一战唐云和宋军兵力基本相当,自身没受多少损失,却歼灭宋军千人之多。而且宋军损失的全都是非常宝贵稀缺的马军,还是身经百战的精兵部队,这对于宋军来说,绝对是个无法忍受的重创。

也许正是夏军出乎意料的善战,才使后面的宋军主力集团停止了冒进的脚步。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也许是宋夏重新开战以来夏军打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胜仗。

这个谜一样的汉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妹勒都逋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老而成精的人物,他总觉得唐云身上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让他看不透。但是这个人偏偏还受太后的宠信,任命为最亲贵得御围内六班直副统军兼察军,虽然名义上还是自己这个班直统军的部下,但是实际权柄已经和自己相差无几。甚至已经十四岁的夏主乾顺都对他很有好感。

这样的人……妹勒都逋猛然想起来一个人,当年的李清!

凉诈、秉常两代皇帝宠信的汉人,有国士之称的良将。后来为了西夏皇室从外戚手里夺回权力鞠躬尽瘁,最后死于梁氏阴谋。现在的唐云发迹的轨迹,真得有点像当年的李清。同样是降将,同样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同样受到夏主的宠信……

也许这是个需要自己仔细注意的人物……

妹勒都逋收回目光,发觉自己一路想的出神了,走到了关口也不自知。不由得哑然一笑,自己现在面对的大麻烦还不知能不能搞定,居然还有时间想这些事。

关外的宋军并未退兵,几万兵马依旧压在距离关口二三十里的地方,自己面对强敌,居然还有心思考虑别的。

虽然此刻夏军大集,但是长途跋涉的疲劳不可能立刻消退,各军总要休整几日才能出战。而宋军自没烟峡战斗失利之后,虽然退出关外,但是接下来的举动却又让妹勒都逋如坐针毡。

他们居然在石门峡外开始大肆修筑营寨,军队后方又有数万民夫上了前线,运送土方木石,竟然在那里筑起城墙来。每日看去,铺满大地的军民就像密密麻麻的蚁群一样忙碌着,而宋军的城墙则以惊人的速度在升高延长。夏军曾试探性的派出数只骑兵前往骚扰,都被宋军打退。而迂回后方的骑军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宋军的后路看得非常严密。

显然,没烟峡的失利并没让宋军主将气馁,而他的目的很明显:既然西夏在石门峡筑城,那宋军就堵着石门峡的大门也筑一座城,看谁最终的堵的过谁。

不得不说,王文振这一手实在是击中了西夏的要害,石门峡筑城使西夏的防线实际上往前推了,并且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但是宋军的筑城行动抵消了这一优势,双方失去了几十里的缓冲地带,变得城池面对面。以后这一地区的战斗,必然变成城塞攻防为主。因为双方军队只要一出门,几乎立刻到达对方的大门前。

若论城塞攻防的战术,西夏是无论如何比不上宋朝的。

所以,这是个必争之地。无论如何,不能宋军的企图得逞!妹勒都逋心中已经决定,五天之后,全军出动,以泰山压顶之势,再来一场永乐城之战!

当夜,妹勒都逋大摆庆功宴,祝贺唐云立此大功。

吃喝已毕,各个将官搂着女人回营歇息,唐云婉拒了分给他的美女,回到自己的大账。和衣躺下,却没有睡着。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真正在想什么,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尽管这三年来自己在西夏深受梁太后重用,不断的加官进爵。在外人看来自己应当是活的风光无限,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三年并不如意。至少,自己得到的并不是自己希望的,自己希望的东西一直遥遥无期。

三年前,自己从丰州死里逃生,但是任务却搞砸了。虽然梁太后没有怪罪,但是对自己的任命却逐渐脱离了一品堂的范畴。虽然对自己的信任不减,还委以班直军的要职,能够参赞机密,同时自己也能对军国大事发表意见,但是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掌控所有机密的人,现在自己只能知道那些梁太后想让自己知道的东西。

那才是自己所希望的,也是对自己的抱负最有帮助的。

他这三年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年那次丰州之行,影响了自己在梁太后心中的形象,才导致现在的情况。那次丰州之行究竟有什么秘密?那批宋军的军纲火器到底有何重要之处?当时为何孙二娘会突然翻脸,痛下杀手?

自己自问没有做错什么?难道是因为孙二娘因和自己的私怨才导致后来的火并?还是说孙二娘一伙人和梁乙逋之间的联系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梁乙逋完蛋,他们担心西夏认为他们也是梁乙逋的党羽,所以来个先下手为强?还是说他们觉得西夏要黑吃黑,所以临时翻脸?还是孙二娘他们早就有卸磨杀驴的打算?

很多种可能,但是这事只又找到孙二娘本人才能问明白。

不过现在没人能找到孙二娘。这个女人确实有两下子,就像凭空消失了。宋朝官府在通缉她,绿林黑道也在有人下了绿林贴在找她。西夏也暗中在追捕她,但是三年了,没人找得到她在何处。唯一知道的是,当时追袭的宋军将领乃是大名鼎鼎的河东第一弓何灌。当时自己逃回夏境后,天降大雪,这场大雪阻碍了追兵,救了孙二娘的命,从此黑白两道再无此女的任何消息。

生死不知。所以唐云觉得自己是永远没机会弄清楚丰州的真相了。

所以现在他有些心灰意冷,干脆老老实实的当起武将来了,虽然这比自己原来计划的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但是总算也是一条路。而且自己还有四年的时间来达成夙愿,四年时间,到那时一切都将见分晓。

而眼下,自己还有一场战争要应付。

五日后,四更拂晓。

从石门峡到没烟峡,绵延数十里的西夏大营在夜色中忙碌起来,无数的篝火亮起,数万人埋锅造饭,牛肉羊肉下进汤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更难得的是各营各部都领到了酒。凡是有经验的老卒都知道,非逢年过节,一顿好酒好肉,往往预示着当官的需要你卖命的时候到了,今天十有八九将是一场恶战。

唐云晚上勉强睡了一会儿,大战将临的紧张让他有些失眠。昨天中军寨已经传令,今日各营四更天便埋锅造饭,全军饱餐战饭之后,五更出兵,亮全队攻打宋军大寨,务必摧毁宋军正在修筑的城堡。

很快,中军大寨便开始擂鼓聚将,唐云翻身坐起,穿戴整齐之后便出帐篷往帅帐走去。他身为监军,身份特殊。所以自己也有独立的营寨一座,就挨着中军寨。出的寨来,便见四面八方各军各部的将领酋长们一个个披挂整齐骑马而来,到了辕门便老老实实的下马急匆匆步行直奔帅帐,有的一边走还一边整理衣甲。

中军寨中只有主帅巍名阿埋可以骑马,甚至连副帅妹勒都逋都不行。巍名阿埋的军法之严厉在西夏国中赫赫有名,犯了他的规矩,说砍就砍,众将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营中规矩主帅点卯三通鼓,头卯全军大将便都已到齐,分成两班立于帐下。

“升帐!”

中军官纵声高喝,唐云和妹勒都逋领头,数十员大将鱼贯而入。

巍名阿埋端坐帅案之后的一把虎皮交椅上,穿一身水摩镔铁锁子明光甲,左右设座乃是给妹勒都逋和唐云准备的,除此之外再无人有资格在帅帐中落座。

中军官点卯完毕缴令,巍名阿埋缓缓的扫视了众将一眼,沉声开口。

“宋贼在我石门峡口筑城,乃是扼吾咽喉。宋贼若得逞,则吾大夏国界无宁日矣!某奉诏行问罪吊伐之事,十万精甲枕戈待旦,只为今日!”

巍名阿埋怒目横眉,须发皆张,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言语之间,霸气十足。

“如今宋贼新败,锐气已泄。此天赐良机也!吾意已决,今日便与宋贼一决雌雄!”

话虽不多,但是自有一股沧劲雄悍的豪情。帐下众将也是热血沸腾,齐齐跪倒大喝:“愿为老将军前驱,踏平宋狗!”

甚至连妹勒都逋和唐云都起立躬身施礼。巍名阿埋满意的点点头,眼见士气可用,伸手抽出一支令箭,大声喝道:“令王药师奴,听令!”……

天光放亮之时,西夏藏于群山险隘之中绵延的军营突然响起了震地的战鼓声号角声,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西夏兵马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漫过了平原和山林,缓慢而坚定的向宋军的在石门峡江外的大阵压了过去,葫芦川河边数十里的平川遍地都是西夏遮天漫卷的军旗,远望去就向无边无沿旗帜的海洋,还夹杂浩浩荡荡卷起的遮天蔽日的烟尘,只像平地卷起的人类的尘土海啸,以席卷一切之势滚滚而来。

不过,宋军倒像是早有准备,鼓角齐鸣之中,浩浩荡荡的兵马从大寨中涌出,好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很快也蔓延得密密麻麻无边无沿,然后在无数精密的鼓角号令指挥下,蠕动着组成层层叠叠横跨方圆数里超级巨大的重甲方阵,将城寨工地包围的严严实实。石门峡的战场之上,武装人类组成的海洋淹没了一切。

王文振站在石门寨的门楼之上,放眼望去,目光所至直到地平线的尽头,几乎全都是好像海浪一样的起伏飘荡的军旗和密密麻麻蠕动着的人群,兵刃在太阳上反射的光芒就好像在大地之上铺了一层银光闪闪的海潮。

这样壮阔的主力大会战,大概只有当年永乐城之时才可与之相比。

两翼的军阵已经不在视线范围之内,宋军南北二线近八万战兵已经空群而出,阵线铺开达十几里长,北边好水寨的钟传应该也按计划出阵了,但是谁都知道主战场,便是在这石门寨前。

自己必须打赢这一仗。

作为前敌总指挥,自己现在就是这将近十万宋军精锐的主帅,虽然王文振明白自己实际上还是要受到章桀的遥控指挥,但是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宿将,他从心里也认为章桀的计策是值得期待的。

这是自己必须抓住的一个机会!

谁也没想到没烟峡居然收获了如此的一场惨败,苗履这厮当真是妄称名将,十足有勇无谋的莽夫,居然损失如此之重,上千马军精兵给折个干净!那可是比金子还宝贵的马军哪!

自绍圣二年以来,西军采用筑堡浅攻之策,不断修筑堡垒蚕食边境,不断派遣选锋硬探突入夏境扫荡,至今快两年内大小战斗数千次,累计斩西贼首级一万一千五百级,而自身损失马军累计千余,实是一个令西军骄傲的成绩。

陕西五路边军,两年冲突鏖战,才折马军千余。而苗履一天之内,就丢得干干净净。

何等的无能!

唯一的战果,就是折可适带回的一百多颗首级,但是这些人头,只会成为擅自出战的罪证。

章桀明令不得出百里之外,而自己违背节制,派兵出战大败而归,虽然不是自己直接上阵去厮杀,但是这责任是推不掉的。这还不是最闹心的,更有那两个败军之将,回来之后还不安生,已经在后面把大营搅得一团糟了。

苗履把责任全都推倒了折可适身上,说折可适见死不救,不发援兵,临阵先退故有此败。折可适当然矢口否认,反过来把责任往苗履身上推,自己也不知道该信谁。而折可适乃是自己的副将,又说是奉命出兵,这下把自己也给卷了进去,于是自己为了择干净责任,便说是折可适擅自出兵,反正当时接令的时候折可适没有异议,就当你是赞同,现在把责任往外推,哪那么便宜?对此王文振并不觉得如何,争功诿过乃是当官的自然属性,宦海沉浮这么多年,连这点防身之术都不会那可就白混了。

苗履这厮不管怎么找借口,肯定败军辱国这一条是跑不掉的,就是再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也没用。目前处分已经下来了,罢去熙河都监的差遣,直接被一撸到底,流放陕州监酒税,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堂堂一方诸侯,一转眼就去偏僻军州查酒贩子的税。熙河都监之职,暂由熙河路后起之秀刘仲武担任。

但是折可适的情况令所有人震惊,原本王文振以为折可适乃是自己的副手,地位非比寻常,同时又有战功在身,此次出兵他的兵马并没吃亏,反而小占便宜。而章桀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就是把主要责任推到他身上也没多大关系,但是朝廷传来的处分命令竟然是要将折可适行军法问斩。

据说这是当朝章敦相公的严令。

这让所有统兵大将们震惊!更让王文振震惊!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谁一辈子能常胜不败?若是打了败仗就得问斩,那谁还敢打仗?折可适乃是横班的高级武将,以前也是立过辉煌奇功的名将,就因为这么一点小败就要斩首?莫非是朝廷恼恨折可适擅违节制,见死不救?谁还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目前章桀正在给朝廷上表极力替折可适开脱,总之就是死保,同时出奇的没有来找自己的麻烦。王文振明白章桀早就看穿了其中的奥妙,但是此事乃是军队的通病,章桀乃是精通将略的人物,不愿过深追究弄得军心不稳。而且大战在即,他也不会蠢的临阵换帅自乱阵脚。

这是章桀给他王文振最后一个机会。

只要这一战能打赢,那自己即便有天大的错,朝廷也会原谅自己。同时有了这次胜仗垫底,章桀也好保住折可适,没烟峡大败就被胜利的光芒遮住,不会再有人计较。这就是新党当政的好处,只要你能打胜仗,一切都好说。

当然如果这仗失败,那之前的过错就一定会被追究,数罪并罚,只怕自己的下场会比苗履还要惨。至于折可适会不会因自己的谎言而被问斩,那时候只怕自己都没工夫来操心别人的命运了。

所以,这一战,必须要赢!

王文振收束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回战场之上,眼望着脚下广阔无边的战场。

就是这里!就是这片地方!石门峡外,葫芦川旁!这一片地区在当地的土人口中还有另一个名字,一个令宋军刻骨铭心的耻辱名字,好水川!

五十多年前,李元昊率领十万铁骑在此地包围了宋军,满川忠烈血流成河,过万士卒,二百余名将校,全体战死殉国!此战是西军心中永远的痛!好水川也成了宋军刻骨铭心的伤心地!

但是今天,西军已经今非昔比!百年战火锤炼出来的精锐,将在今天化为复仇的利剑,披荆斩棘,一雪前耻!

就算不为自己,就算是为了西军的尊严,为了自己身为武人的尊严,为了大宋的尊严,为了五十多年前那壮烈战死的满川西军前辈,为了他们的尊严!

这一仗也必须赢!

身后种朴、郭景修等大将一个个全副披挂,凛然而立。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但是像今天这样的大场面,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这是前所未有的主力决战!此次出兵,已经集结了四路最强的精锐部队。可以说整个西军的精华,尽在此处!

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传令!擂鼓!”

震天动地的战鼓声让所有人热血沸腾,宋军庞大的军阵开始缓缓的移动,远望去,就像整个大地都活了过来,兵甲寒光闪烁,反映在将士们彪悍的面庞之上。

不知何时,滚滚的沉雷之中,有人在用手中的兵刃用力敲打着盾牌,接着雷点声从小到大,彻地连天,数以万计的敲打声形成地动山摇般的节奏,每一次节奏都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万众狂呼!

“灭夏!”

“灭夏!”

“灭夏!”

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平夏城战争,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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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水寨,宋军北大营前喊杀声震地。

唐云立于阵前,冷眼关注着战局。此地先前宋军已经立寨,与新筑的石门寨互为犄角。故此巍名阿埋将他打发到此地,分兵三万攻打此寨。谁都知道主战场在石门寨那里,唐云不知道是不是巍名阿埋怕他立功,才将他排挤到次要战场。

当然那老儿说的很客气,请监军代为牵制宋军偏师,打不打的下来都不妨事。

其实唐云倒没有和巍名争功之心,那两个老头乃是军中宿将,威信极高。自己想要和他们争功,实在太过不自量力。而且宋军出城列阵,背城而战,占了地利。

宋军乃是天下最善阵战的军队,一旦让他们列阵而成,是绝对的硬骨头。巍名阿埋想要独占全功,只怕一口咬下去非磕掉几个门牙不成。那地方兵危战凶,刀枪无眼,自己还不想去呢。能独领一军避开危地,正和心意。

好水寨的宋军没有石门寨多,但是看意思大概也有个快两万人。

城外背城列阵的兵马密密麻麻好像小山一样,军阵严整庞大无比,打的是环庆路宋军的旗号,将旗之上乃是一个斗大钟字,想必是环庆路名将钟传在此。城头上打的是熙河路的旗号,想必城中守城的乃是熙河兵,单是将旗之上乃是苗字。

经过几天的查探,唐云早已知道上次被自己算计了的熙河兵主将乃是苗履,经此大败,居然还能领兵,但是却给打发到了次要战场。显然是在宋军主帅那里已经失宠。

但是即便如此,以宋军之善守,便是两万人守这座好水寨,也不是区区三万夏军所能撼动的,便是兵力再多一倍也不行。唐云眼看着下面的夏军士卒数千人好像海潮一样反复猛烈冲击着宋军的阵线,但是层层叠叠的盾枪弓弩让他们寸步难进,宋军阵前被射倒的人马躯体多达上百具,而骑兵不要命纵马狂撞进人墙,冲不了几步就被无数枪矛戳翻下马,然后被无数人马淹没。

这只是北城,其他三面唐云还各布置了一千精锐骑军在城门外警戒,防止城中宋军从此出来袭击北城。另外侧翼和后阵又各布置了两千骑,防止宋军从地道暗门中偷袭。他久在宋军中任职,自然明白宋军守城的各种花样。

“连都将军!”

唐云注视了片刻,终于下令。

“末将在!”

连都霍兰赶紧躬身施礼,上次跟随唐云救没烟峡,鬼使神差竟然立下大功,这让连都霍兰对这个汉人监军相当佩服,对他的命令也不敢阳奉阴违。

“再集合五千人,攻东北角!令你本部兵马准备好弓箭,听某的号令,梆子声不响,一枝箭不许放!梆子声不停,一枝箭不许留!违令者斩!”

“遵命!”

连都霍兰挥动令旗,夏军中又有黑压压一大片步军士卒脱离本阵,直奔东北角宋军而去。接着唐云一声令下,遮天蔽日的箭雨平地而起,整个天空似乎都暗了下来,宋军士卒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里的旁牌蹲下身子,接着就像雨打芭蕉,层层叠叠的羽箭冲刷了宋军的大阵,无数盾牌组成的盾墙之上,密密麻麻的箭羽好像使盾牌凭空长了一层白毛。接着,数不清的夏军士卒就像狂奔的兽群,狠狠撞在宋军的盾墙上,盾牌的碎裂声,人体的碎裂声,折断的刀枪乱飞,血肉喷涌四溅。人群组成的洪水撞上了人群组成的堤坝,血肉粉碎……

钟传冷眼立在大旗之下,尽管冷箭不时掠过身边,但是他的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夏军的攻势出乎意料,与以往列阵而战只知道用铁骑用人命冲锋开路不同,此次的夏军虽然也是在用人命开路但是打得更聪明,箭雨和步卒推进配合的虽然还是误伤不断,但是能看出其中章法。而且也没盲目的派遣骑兵冲阵,而是监视战场各个角落,等待机会再投入战场,不像以往就是步骑混杂在一起一窝蜂地向前冲,看似人多势众声势惊人,但是极易自己产生混乱,此时纯用步卒举着盾牌列着方阵推进,反倒不那么乱了。

另外,宋军费了好大劲布设的陷坑拌索和伏弩没发挥多大作用,显然夏军在进攻时加了小心,并没造成多大混乱。至于后阵乱箭一直不停,奋力压制宋军大阵中的弓弩手,尽最大程度掩护步兵前进,弓箭手阵中竖着几百面比门板大许多的木板用来挡箭,这在宋军之中属于常技,但是在党项人之中是第一次见到,尽管这些木板十分单薄粗陋,明显是临时赶制出来的,宋军的强弩经常能射穿木板射中后面的人,但是更多的弩箭却是被挡下来了。

头一次见到西贼模仿宋军的战法,这个西贼的将领不知是何人?

而且刚才东北阵脚稍微有点混乱,立刻就被对方看破,挥军直进。自己城下布有万人,对方此刻前阵冲阵兵力已经相当,后面还有黑压压人山人海的步骑大军没有出动。

虽然对方兵力肯定不足以攻下城,但是若只是想要击败城外大阵,倒不是没机会。

这一切,不像一个西夏将领,倒是更像一个宋军将领在指挥。

西贼之中也有有识之士吗?但是这些原本是宋军玩剩下的招数,拿来对付宋军岂不可笑?钟传冷笑着挥手,照猫画虎岂是那么容易的?接着宋军的阵中旗幡摇摆,好水寨城墙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伏兵,接着巨大的震动声、无数弓弦声响成一片。城头上埋伏的巨型床子弩和上千张神臂弓一起发射!

呼啸的钢雨摧枯拉朽般的横扫了夏军人堆,尽管西夏士卒及时举起了旁牌,但是神臂弓射出的钢矢就像穿纸一样容易穿透了盾牌和铠甲,将身子穿透。而床子弩射出的巨箭更将人身子劈开。刹那间箭雨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西夏军卒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

宋军发一声喊,拼命向前顶,盾牌开路,佐以长枪,竟然又向前顶了十几步。

夏军站不住脚,开始后退。但是接下来一波箭雨又扫进宋军阵中,数十人中箭,其余的又赶紧举起盾牌遮护,夏军趁机站稳阵脚,又顶了回去。

进退之间,地上横七竖八铺满了被踩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数万人组成的人墙挤来顶去,双方前面各有数千杆枪戟交插互刺之间,无数身体被戳得稀烂,鲜血迸流飞溅,由于挤的太紧,尸体死而不倒,也被顶的前进后退。偶尔有一个空隙,倒下的尸体立刻也会被踩成肉泥。而头顶上乱箭横飞,身边全是变调的吼叫和惨嚎……

四月二十六,石门峡,喊杀声震天动地。

遮天蔽日的箭雨,漫空飞舞的石块,海潮一样沸腾的无边无沿的人群。

妹勒都逋将他的胡床直接搬到了阵前,身边是数十铁甲力士,手持厚达两寸的大铁盾簇拥着他,防备宋军强弩的狙击。而他的两千亲兵则是一字排开,站出去好几里长,各个手持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在他们脚下,上百具无头尸体倒卧,都是擅自退下来的逃兵。

他亲至阵前督战,早已下令,凡是无令后撤者,皆按临阵退缩论处,就地斩首!传首诸军以为戒!

他和巍名阿埋乃是元昊时期的老将,并肩作战几十年,早有默契。此次出战,当真是志在必得,所点集的兵马,可以说就是集结了左厢六州所有的精华。

西夏扰宋,历年来兵祸不断。夏军每次抄掠宋境动辄出动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双方都明白内情。越境打草谷抄掠财货,真正出动的正兵精锐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跟着去趁火打劫的负担役人刑徒,这些人希望能缴获财物以赎罪,有时一个正兵往往带着七八十来个跟班,有的小部落甚至连男女老幼都一齐拉家带口的前往,这样就造成了夏军入境人数多达数万,但是宋军往往出动几千人就能将其打退的战例。

作为游牧国家,此乃胡人的习俗,梁太后为稳固统治地位标榜自家绝汉制用胡俗,明知这样打下去伤元气,但也无可奈何。

而此次征战,事关国运,巍名阿埋力排众议,点兵调集的十七万人马,全都是在籍的正兵精锐,其余的杂兵一个没调,可说是西夏最倚重的右厢精兵的几乎全部精华。妹勒都逋指挥的打头阵的前军多达五万余人,几乎全都是横山羌部和撞令郎之中特选的精兵,这些步跋子和汉奴乃是完美的炮灰,冲锋陷阵蹈死无悔,战斗力甚至胜过党项人。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冲开宋军的大阵,为后面的攻城部队开路。

而战斗已经进行了两天,夏军在妹勒都逋的严令之下昼夜不停的轮番冲阵,夜晚无数支火把将战场照的亮如白昼,宋军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所有的夏军士卒就是做两件事,不断冲锋再冲锋,冲完了退回来休息,休息够了再冲锋!

妹勒都逋不知道他的车轮战是否有效,但是这就是拼意志拼人命,谁最先承受不住伤亡谁就先崩溃!他知道背城而战的宋军会顽强到何种程度,一开始就必须用孤注一掷不计伤亡的气势压倒对方,否则此战必败!

宋军的城寨已经成形,而且在寨外挖有两道又深又宽的壕沟,遍布拒马,沟外侧乃是近四万重甲步军组成的超级大方阵,此刻密密麻麻枪戟如林,交架攒刺,绵密乱箭如同飞蝗蔽空,冲锋的横山藩兵们在箭雨中几乎是成片的倒下,但是这些山羌蛮子当真骁悍,好像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狂呼乱号也不遮挡,黑压压的步骑人潮迎着宋军的箭雨冲锋,身边的胞泽惨叫着倒下一点也不能影响到他们的勇气。

尸体层层叠叠走倒卧仆,一路冲锋一路被乱箭射倒,五万夏军先锋分为五部轮番疯狂冲阵,妹勒都逋下令各部各军之中挑选武艺高强的猛将数千人组成敢死队,皆身披重甲冲在最前面。每次夏军排山倒海的人潮都能重重的推进宋军的阵列之中,什么盾墙什么枪林箭雨统统给推挤的崩溃分裂,那些山讹蛮子竟疯狂用身体主动去撞击宋军的枪尖,即使全身上下被戳得血肉稀烂,也要抱着宋军同归于尽,而后面无数只脚踩过来将他们踩成肉泥。

但是每次,都是只差一点点就能破阵,无论冲开多大缺口,最终无边无沿的宋军士卒终会将他们彻底淹没,而剩下的人则给彻底挤出去,而下一波冲锋又接踵而至……

巍名阿埋端坐马上,看着眼前的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野利明山,心中阵阵的恼怒。当真想将这厮拉出去一刀砍了,但是考虑到野利族乃是党项豪族,若是杀了他,只怕这军中野利族的两万多人便有哗变的危险,还是忍下了火气。

两天时间,西夏军队几乎是不休不眠的血战,不停的冲击宋军大阵,仅仅两天时间,阵亡者已经超过一千五百人,伤兵更是两倍于此,如此惨烈的血战,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也心惊肉跳。

如非不得已,他也不愿用这种伤元气的打法。

连天下最强的辽国都知道“成列不战”的道理,巍名阿埋乃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宿将,岂会不知宋军大阵的厉害?大军在石门寨前与宋军对峙,却偷偷派遣野利明山和朱王礼二将率领精锐骑兵三千人迂回到宋军后方,试图骚扰宋军粮道。

但是没想到章桀这老贼着实难缠,竟然在粮道上扎了三座军寨,屯兵一万,分立三巡检守之。野利明山和朱王礼率领的兵马偷袭不成反遭宋军诱击,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打得大败,折兵四百多,朱王礼当场被乱弩射成了刺猬,野利明山也是中二箭负伤奔逃,途中本想收束溃兵,又遭宋军连续追袭,部下溃散了一多半,好不容易逃出鬼门关,只好回来领罪。

其实,巍名阿埋置要去亲眼看看那三座军寨之上飘扬的将旗,大概就会明白为何野利明山不是宋军的对手了。

三面将旗,一面种字,一面折字,一面刘字。

折可适就不用提了,他因没烟峡之败官司缠身,无法上得前线,但是章楶又不忍将这员虎将弃之不用,于是便将他安排巡护粮道,以图戴罪立功。而刘法、种师中这二人在西军之中都属于带兵打仗特别诡计多端的类型。这三人联手巡护粮道,手下又兵多将广,野利明山只带三千人来攻,与羊入虎口区别不大,未曾全军覆没,可谓十分不易了。

偏偏巍名阿埋又不是不想给野利明山多些人马,实是心有余力不足。

章楶用兵,老辣狡诈之极,宋军此时在边界筑堡已有两年多,遍地堡寨、烽屯、营垒,大小道路都屯有兵马,派遣兵马太多,想要不为人知的偷渡,便是难如登天。这怕这边大军刚动,那边宋军便已察觉。断人粮道需要深入敌后,最重要便是要隐蔽性和出其不意,若是宋军有了防备,此计便和送死没区别。

而嵬名手中总共十七万兵马,各有所差,也没有多余兵力可供迂回,故此嵬名派出的部队只有三千精兵,希望这只小规模的队伍能够从宋军的防线渗透进去。

毕竟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他也是懂得的。

嵬名阿埋对此实是寄予厚望。

其实算算从党项崛起之后,即使西夏最鼎盛的李元昊时期,与宋军野战的大原则,都是最少集结十倍以上的兵力围攻之,西夏津津乐道的三川口,定羌寨,好水川等役莫不如此,数量相当之时能胜之战例几乎没有。与其说西夏兵马骁勇善战,不如说西夏喜欢倚多为胜。永乐城一战西夏更是十丁抽九,举国男丁数十万围攻宋朝一城,最后还是靠着天降大雨泡塌了城墙才进攻得手。

而大安七年宋朝五路大军压境之时,举国数十万夏军面对数量相当的宋军,一旦数量上的优势不复存在,便是一溃千里,几乎亡国。最后坚壁清野,偷袭宋军粮道,后来又扒开了黄河,才侥幸击败其中一路。之后夏军作战便又多了一个原则,若是数量不能取得绝对优势,必须设法断宋军的粮道,否则宁可不打。

现在宋军集结了近十万人,而自己手中的兵马多个七八万,巍名阿埋也不觉得有多大的优势。毕竟以前与宋军交战的大胜利兵力差都在十倍以上。故此“断粮道”乃是他真正寄予厚望的一招,现在野利明山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岂能令他不恼?同时也让他的心中,对于未来的战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种朴身穿一幅山字铁重甲,浑身溅满了人血马血,手持一根铁骨朵,上面还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脑浆,大声吆喝着,身边的宋军士卒们纷纷站好位置,满地的死尸都来不及清理,只能来得及将负伤的胞泽拖到一边不碍事的地方,这时候对面西贼好像无边无沿的人马又上来了,那刚刚退走的一批则分散着向两侧退走,给后面的人清开道路。

各军的将领们此刻都带着人聚集在中军,有的人手里还拎着血淋淋的人头,种朴的亲兵们将数十个大藤箱里的金银钱钞抬出来,这些军将们各个喜气洋洋,有的脸上的人血还没擦干净咧嘴一笑,反倒吓人。

这是宋军的规矩,自五代之时便已有之。阵前放赏,军队才有士气,这也是那些文官士大夫们最看不起武人,声称武人乃是图利小人的重要论据之一。不过这已经好得多了,比之当年战前放赏士卒才愿意打仗,现在是战后结账,先打再收钱。

这件事种朴可不敢马虎,当年元丰西征之时,折可适就因为放赏不及时弄得部下哗变,他自己也险被裹挟,差点被西夏所擒。种朴乃是折可适的好友,这件事在整个西军中都闹得沸沸扬扬,种朴如何能不知。

普通士卒可不管什么临敌兵机韬略,他们多半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有的还是贼配军,跟他们说什么忠君护主实在太过遥远,毕竟他们连汴京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保卫家园,只知道朝廷说了杀西贼的人头能换铜钱,所以打仗在他们眼中就是谋生的手段,自己在后方的家人能不能吃饱饭就看自己,打完一仗理所当然要收钱。这种事不可能等到下次,否则谁知道下次自己还有没有命回来。

种朴虽然是武将世家,对这种事也是门清,但是种朴向来以世家子弟自居,处处士大夫的作派,对此种现象十分鄙夷,但也是无能为力。

而且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这是第四次了吧,整整两天,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抓紧时间就着清水吃干粮。这些夏狗当真是疯子,连晚上都照样进攻,千辛万苦的将他们打退,皆着就是另一波。

“直娘贼的,这班夏狗莫非中了邪了?”

旁边郭景修呼呼大喘,此人也是西军之中着名猛将,武勇骁绝,现任环庆路第四将。此刻他竟将上半身脱了个精光,露出一身腱子肉,上面还纹着猛虎下山的刺青花绣,手中一把大斧子沾满血肉,但是身上却是伤痕累累,满身血口,他却浑不在意。

“这西贼是打算一鼓作气啊……两天连续不断的猛冲,便是铁打的金刚也吃不消。”

种朴看着阵中那数以千计散落各地的尸体,此次西贼当真是有决死之志,莫非他们也明白此战实乃决战的开始吗?其中数百具尸体尤为显眼,皆是身披重甲陷阵,所向披靡,最终被泥潭一样宋军大阵团团包围,力战而死。其尸身被乱箭射得好象刺猬一样,甚至有被乱箭射得太密箭杆支地虽死不坠的。

他们是铁鹞子吗?如此骁悍的勇士,西贼到底有多少?两天昼夜不停的恶战,西贼的四次冲阵皆被打退,死伤可能接近五千,宋军的死伤大概也有四千多,但是西贼的士气始终不堕!

“只怕这一阵乃是真正的恶战!”

郭景修爬到一个高车上,能看出此刻西贼大阵之中正在调兵遣将,无数浊流正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一波准备冲阵的人潮之中。大概前四次被打退的西贼军马之中的精兵都给挑选了出来,准备汇聚到这一波兵马做真正的雷霆一击。

种朴大声疾呼,传令的旗牌官们高举大旗左右摇摆,命令一层层的传达下去。

王文振在城头看得清楚,急忙挥动令旗,城内的两千秦凤路调来的马军和两千泾原藩骑也全体上马,弓刀齐备,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出城厮杀。

突然,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如同滚雷辗过大地,接着种朴便看见铺天盖地的箭雨好像一片乌云平地而起,甚至有一刹那都遮住了太阳!接着就像雪崩一样,咆哮的西夏人潮吞没了大地,就像翻江倒海的洪水一样,那脚底传来的可怕震动甚至让种朴产生了一种的大地被踩翻了个个地错觉。

“放箭!”

这是种朴唯一来得及喊出的命令,接着他就举起了盾牌,数以万计的乱箭也从宋军的阵中好像狂风一样刮出,接着钢铁的暴雨横扫了大地,宋军士卒们惨叫着人仰马翻倒下一大片,种朴只觉得天翻地覆一样,身边亲兵的尸体重重砸在他的身前,竟将他压在身下,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随手拾了一张大弩,再看前面无数刀枪乱舞,那些不要命的步跋子兵们纵跃飞奔,已经杀至近前。

大阵前锋再次被击溃,狂嗥的西夏军已经破阵而入!

眼前霎那间全都是敌人蜂拥的身影,种朴大吼一声,举弩便是一箭,将一个身披铁甲的壮汉射倒。随后便在地上顺手抄起一把铁锤,一锤砸在一个冲到自己近前的夏将的头前。

那夏将举盾便挡,同时手中长刀一递,闪电般直挑种朴的腰腹。种朴拧身,刀锋在铁甲上竟蹭出一溜火花,同时一锤将那夏将的大盾砸的粉碎,将那夏将的胳膊几乎砸进了身子里,随即横扫胸口,将这厮击飞了出去。身边宋军见状士气大振,各挺刀枪成排压上,与涌进来的夏军人群挤撞在一起。

无数兵器碰撞的金铁交鸣,变了调的喊杀嘶吼,折断的刀枪断肢飞落,血雨飙溅,面对夏军疯狂的不顾伤亡的冲击,宋军将士用身躯挤成密集的人墙,但是仍被顶的步步后退。

种朴满身是血,那铁骨朵早给打断,不知换了多少把兵器,现在又拾了一把大刀,大吼着横劈竖砍,身边的亲兵多数已经战死,还剩下五个人在护着他。而周围的还活着的宋军已经越来越少,西夏兵马实际上已经突破了他的部队。成百上千的西夏兵冲过他的身边,继续向里疯狂用人命开路,后面的人拥推着前面的人,形成巨大的人潮,前面的人身不由己的向前,即使身体撞向枪尖刀刃也躲不了。

城头宋军的鼓角齐鸣,两侧寨门打开,数不清的马军呐喊着冲杀出来,直奔夏军的两侧而去,但是马战本是西夏的强项,再看对方的阵后黑压压的骑兵也是奔驰而出,双方几乎是迎头相撞,无数乱箭互相泼洒而至,各有数十人落马,接着成千上万的骑兵就混战厮杀在一起,将这个战局搅的更加混乱。

“将军小心!”

旁边亲兵大叫,种朴连杀十余人,此刻已经累得有些站不稳了,稍一愣神的功夫就被自己的亲兵推开,跌了个四脚朝天。旁边一骑如风掠过,手中长刀化作白练惊鸿,自家那亲兵的一条胳膊竟被砍飞上了半空。

那骑马夏军小校兜转回马头,似乎认定了种朴是个有价值的猎物,纵马又冲了回来,抡刀便砍,种朴抄起一杆长枪,迎头便刺。那小校武艺十分精湛,手中长刀一撩,荡开了枪尖,一下又将种朴带了个跟头,身边的亲兵拼死上前阻拦,被一刀砍翻。

“宋狗!讨死吧!”

种朴大惊,但是此刻手脚几乎脱力了,竟然站不起来,只是手中慌乱间抓住一把斧子,刚要掷出,却见旁边滚身窜出一人,手中大刀横扫千军,竟将战马的前腿砍断。那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那夏军小校惊叫着摔于马下,接着被一刀劈成两半。

种朴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周围过来的一群宋军七手八脚的拽起,架着他便往后面跑,旁边郭景修依然光着个膀子,手中大刀已经卷刃,又换了一柄大斧,全身上下被喷的人血马血染红,看起来煞是可怖,神色也是惊慌,丝毫不见刚才挥刀斩马时的英勇。

等回到自家阵内,种朴才发觉事情不妙。

经过两天两夜不休不眠的血战,宋军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面对夏军的狂冲,不少人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不由己的步步后退。尽管夏军也是筋疲力尽,但是他们是车轮战,总有个休息的时间,而宋军始终不得休息,不少人都是累的站不住,死于夏军的刀下。

尽管城内一直不停的送水送粮,把伤兵尽可能的接回城内,但是对于城外大阵宋军的疲劳,他们无可奈何。

而此刻夏军正是最疯狂不要命的时候,此消彼长之下,宋军的大阵竟然有些挡不住夏军的冲击,开始出现动摇溃裂的迹象。种朴不得不佩服对面的西夏统帅这个时机拿捏的着实炉火纯青,先用车轮战消耗宋军的体力,在宋军最虚弱的时候发动最强的攻击。在周围的宋军几乎正在全线后退,分明是已经顶不住了。不少人拼命想顶住,但是双脚都被挤得离了地,身不由己的向后退却。

“如之奈何!”

郭景修大喝。

“城头未曾鸣金,吾辈大将,这石门寨下便是吾等殉国之地。我种家子弟,只有战死的豪杰,没有逃跑的懦夫!”

话音刚落,突然人群掀起一阵巨大的波澜,无数人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掀翻,种朴等人被再次撞翻在地,再看宋兵被巨大的力量挤得纷纷后退跌倒,而映入他们眼帘的,乃是好像黑压压海啸洪峰一样的奔涌咆哮的铁人铁马,好像虎趟羊群一样直破入宋军阵中横冲直撞,彻底将宋军的大阵搅得大乱!

铁鹞子!

种朴大惊失色,自己一直觉得西贼的攻势虽猛,但是有哪里不对劲。这时总算才明白铁鹞子这支冲阵王牌军始终没有出现,看来西贼此次攻势乃是真的全力以赴了,这时正是宋军最艰苦的时候,突然再遭这沉重一击,大事去矣!

果然,数以万计宋军组成的大阵突然之间发生了大溃乱,然后便是西夏兵马发狂般的万众欢呼:“破阵矣!破阵矣!”

再看数以千计的西夏兵马,已经拼尽全力掀开了最后一道宋军的人墙,直逼石门寨下的壕沟!

西夏后军高坡之上,巍名阿埋仰天大笑,东朝擅阵战,数万精锐组成的大阵,竟被大夏勇士正面硬碰硬的击破,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彪炳功绩。再看前军已经是倾巢而出,顺着缺口直破入宋军的大阵之中,力求把混乱扩大,数以千计的宋军士卒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溃逃,夏军的追兵好像黑色的洪水淹没了每一处空隙,宋军的大阵,已经不复存在!

但是接下来的情景又让他屏息凝神,眉头紧锁。

尽管宋军的大阵发生了难以遏止的混乱,尽管数不清的士卒四散溃逃,但是更多的宋军士卒却是选择了各自为战,他们用鹿角拒马用战车甚至用人马尸体垒成战磊,组成一个个较小的硬寨继续拼死力鏖战,而且无数宋军散兵开始向这些小阵集结,逐渐组成了一个个难啃的大战阵。

宋军的确拥有天下最优秀的步军,他们的大阵的确被击破了,但是士气并没有崩溃,只是分裂成了十几个小阵继续战斗,而且这些小阵和大阵一样顽固强硬。

而前军历经两天血战,死伤七八千人,此时攻破敌阵,一股锐气已泄,对着这些小阵竟然束手无策,连连损兵折将。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至少进攻的通路已经扫清了。

他令旗一举,数以百计的号角声响起,接着战鼓擂响,后军一望无际的兵马呐喊着奔涌而出,淹没已经四分五裂的宋军阵地,直入城下。后军的兵马与前军被视为炮灰的横山羌部们不同,多是党项本族之兵,这些人潮水般的冲到壕沟前,每人都将准备好的柴草捆投入沟中,准备用这种简单原始的方法硬填壕沟。

城头之上泾原主帅王文振、副帅王恩、郭成、刘仲武等大将不约而同拔出宝剑,接着梆子声雨点般响起。乱箭好像暴雨一样直下城脚,夏军数万旁牌高举,密密麻麻的拥挤在沟前,不断往里面投柴草,沟底布设的虎落铁蒺藜已经被填平,甚至已经有人下得沟底,直接爬上了另一侧!

宋军见状,拼命往下放箭,床子弩、炮石砸进人堆一打就是一片血肉横飞,无奈城下也是乱箭如雨直往上射,不多时便有数十人中箭。在箭雨的掩护下,数十个亡命之徒身披铁甲,竟然爬上了壕内,领头的一个党项甲士身上带着七八枝箭,双手抓住巨木包铁的拒马,血贯瞳仁虎吼一声,竟如晴天打了个霹雳,重达千斤的拒马竟被他徒手掀翻,他似乎也是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被城上一箭射中咽喉,翻身栽进壕沟之中,接着一阵乱箭被射成了刺猬。

夏军发出震天的狂呼,为这员战死沙场的猛将致敬。接着接二连三的披甲壮士爬出壕内,冒着城上的箭雨,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一节节沉重庞大的拒马掀开。眼看那些重达数百斤上千斤的巨木被这些人生生抬起掀开,宋军也震惊于这些人的疯狂。他们不相信这些人每个都是神力无穷的力士,一个人一旦真的不要命了,竟能激发出这样可怕的力量,而越来越多的人受到这些勇士的鼓舞,开始往沟下趟去。

城头上的梆子声越急,箭雨下的越密集。夏军不断的填壕,也不断有人中箭栽进沟内,尸体摞着柴草层层叠叠摞在一起,逐渐将壕沟填满。接着潮水般的夏军便蜂拥而过,直抵城脚下,无数把铁锹刀斧开始疯狂的掘挖砍砸尚未竣工的城墙,那些铁鹞子们竟然也下马参战,直接开始搭人梯,无数战士好像蚂蚁一样攀附而上,准备强行登城!

“太尉!发信炮吧!”

大将刘延庆手持大弓连连发箭,已经射下去十几个登城的夏兵,边射边嚷,城下无边无际压城欲摧的西夏人海实在让他心惊肉跳。而宋军城外的大阵已经四分五裂,那些小阵虽然还在负隅顽抗,但是都给淹没的若隐若现。

“不可!西贼还未疲惫!时机未到!”

旁边王恩大吼,拔刀直劈进第一个登城的西夏铁鹞子的头盔里,连铁盔带脑袋劈成两半。

“西贼要上来了,孩儿们!准备拼刀子!”

王文振抖擞精神,大喝一声,举起大石头向下砸去,而下面,数不清的人潮好像巨大的波浪,不停撞击着宋军脚下的城墙,城墙在这排山倒海的撼击之中,开始微微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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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米浪罗挥舞着手中的短戟,大吼着拼命向前打。

米浪族本是党项大族,但是他这一支乃是远支,生活在天都山一带。此次被编入连都族麾下,随同大军来打好水寨。他自是知道自己的部众势力小,肯定会被编入先锋军当炮灰,所以倒也没抱多大侥幸心理,只知道拼命杀敌,说不定能拼出一条活路。

至于能不能打下好水寨,他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他在西夏军中以骁勇着称,参加过很多战役,经验丰富。当年大夏号称举国八十万大军围攻兰州,他也参加了,宋军之善守实在让他心惊。那么多军队最终都失败了,现在自己才几万人。

别看面前就是一座简陋的城寨,但是宋军据说有两万,那就不是己方这区区三万兵马所能动摇的。

只要能击破面前大阵,就是极限了吧。只要不攻城,只要在外野战,哪怕是阵战,也不能说没有希望。

然而宋军实在是守的坚强之极,已经连续两天,城外宋军的大阵就像血肉组成的钢铁长城,任西夏军马如何冲击,也许会把他们推的暂时退却,但是始终无法突破。而且最终宋军会顽强的推回来。那些骁悍好斗的山讹步跋子号称越见血越疯狂,但是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四次冲锋了,他们面对宋军的大阵杀进去近身肉搏,却始终不能将宋军搅乱,换来的只有自己的累累尸堆。

到现在为止,死伤的夏军士卒大概已经接近两千了,全都是精锐的正兵。这对于被强征来的小部落来说可是伤筋动骨的大损失。

这是怎么回事?主战场不是石门峡那边吗?这边既然是佯攻,为何如此不顾伤亡的战斗?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米浪罗知道对于西夏来说,历次战争凡是分配到偏师佯攻任务的部落,基本上都是以保存实力捡便宜为主,从来不会消耗自家的实力打硬仗。

虽然主力部队的攻击方向通常有更多的财货战利品,但是现在的西夏可不是元昊时期那般赏罚分明,现在分配战利品的规则可不是谁立功最大谁就最多份,而是谁在战后保存实力最强谁才拿的最多。

原本这个小寨,大家不必打的如此惨烈,这根本就是在拼人命。若是这样打,就算将面前的宋军全都拼完又如何,自己还能剩多少人活着?